新四軍軍部的命運緊緊牽動著毛澤東的心。他反復考慮著如
何把他們從危難中解救出來。一月十四日，他在致周恩來、葉劍
英的電報中指出：這“是救死問題，如不停止進攻，即將全軍覆
滅。請立即要蔣下令停戰(zhàn)撤圍”[53]。出于這種焦急不安的心情
，中共中央決定“在政治上軍事上迅即準備作全面大反攻，救援
新四軍，粉碎反共高潮”。[54]中央指出，如皖南部隊被蔣介石
消滅，我應堅決、徹底、干凈、全部消滅韓德勤、沈鴻烈部，徹
底解決華中問題。
由于力量過于懸殊，皖南新四軍在奮戰(zhàn)七天七夜后，終于因
彈盡糧絕而失敗。奉命同國民黨軍隊談判的軍長葉挺被扣；項英
、袁國平、周子昆等遇難。一月十五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會
議，檢討新四軍失敗的原因，毛澤東指出：從我們自己方面來說
，首先是由于項英、袁國平等沒有反磨擦的思想準備，其次是指
揮上的錯誤。他提出：袁、項的錯誤須立即宣布，如何處置交七
大解決。會議通過了毛澤東起草的《中央關(guān)于項袁錯誤的決定》
。在這次會上毛澤東提出：我們要實行全國的政治反攻，像我們
前次反對第一次反共高潮時一樣非常強硬的態(tài)度，只有不怕決裂
，才能打退國民黨的進攻。他又說：左派主張我們馬上與國民黨
大打起來，我們也不能實行這種政策。[55]
一月十七日，蔣介石發(fā)布取消新四軍的命令，把葉挺交付軍
事法庭審判，將反共高潮推到頂點。國共關(guān)系已處于異常緊張的
狀態(tài)。這時，毛澤東反而更加冷靜。他接受了劉少奇的建議，提
出“在政治上取猛烈攻勢，而在軍事上暫時還只能取守勢”。[5
6]
一月二十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會議，討論對付時局的辦
法。毛澤東指出，要挽救時局，實現(xiàn)好轉(zhuǎn)，必須由國民黨當局取
消一月十七日的命令。會議決定：成立中央軍委主席團，由毛澤
東、朱德、彭德懷、周恩來、王稼祥組成，軍委實際工作由主席
團辦理。駐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各辦事處實行撤退。
當天，根據(jù)政治局會議決定，在延安發(fā)布了毛澤東為中共中
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起草的重建新四軍軍部的命令，任命陳毅為新
四軍代理軍長，張云逸為副軍長，劉少奇為政治委員，賴傳珠為
參謀長，鄧子恢為政治部主任。隨后，新四軍軍部在蘇北鹽城成
立，整編全軍為七個師和七個獨立旅，共九萬多人，在大江南北
堅持敵后抗戰(zhàn)。
同時，也根據(jù)政治局會議的決定，毛澤東以中共中央革命軍
事委員會發(fā)言人的身分對新華社記者發(fā)表關(guān)于皖南事變的談話。
他指出：“此次皖南反共事變，醞釀已久。目前的發(fā)展，不過是
全國性突然事變的開端而已�！薄疤貏e是一月十七日的命令，包
含著嚴重的政治意義。因為發(fā)令者敢于公開發(fā)此反革命命令，冒
天下之大不韙，必已具有全面破裂和徹底投降的決心�！彼f：
“目前全國人民的緊急任務，在于以最大的警惕性，注視事變的
發(fā)展，準備著對付任何黑暗的反動局面，絕對不能粗心大意�！�
那么，事情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非決裂不可的地步呢？毛澤東提
出了解決皖南事變的十二條辦法：第一、懸崖勒馬，停止挑釁；
第二、取消一月十七日的反動命令，并宣布自己是完全錯了；第
三、懲辦皖南事變的禍首何應欽、顧祝同、上官云相三人；第四
、恢復葉挺自由，繼續(xù)充當新四軍軍長；第五、交還皖南新四軍
全部人槍；第六、撫恤皖南新四軍全部傷亡將士；第七、撤退華
中的“剿共”軍；第八、平毀西北的封鎖線；第九、釋放全國一
切被捕的愛國政治犯；第十、廢止一黨專政，實行民主政治；第
十一、實行三民主義，服從《總理遺囑》；第十二、逮捕各親日
派首領(lǐng)，交付國法審判。最后，毛澤東指出：“他們已經(jīng)殺了第
一刀，這個傷痕是很深重的。他們?nèi)绻�為前途著想，他們就應
該自己出來醫(yī)治這個傷痕。”他說：“如能實行以上十二條，則
事態(tài)自然平復，我們共產(chǎn)黨和全國人民，必不過為已甚。否則，
‘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nèi)'，反動派必然是搬
起石頭打他們自己的腳，那時我們就愛莫能助了�！盵57]
毛澤東的這個談話和他提出的解決辦法，合情合理，引起重
大反響，不僅“全黨一致?lián)碜o，情緒異常興奮”[58]，而且深受
黨外人士的好評。國民黨愛國民主人士宋慶齡、何香凝、柳亞子
、彭澤民、陳友仁等聯(lián)名致信蔣介石，譴責政府當局對新四軍的
迫害，要求釋放葉挺；從前怕共產(chǎn)黨過于強硬會引起破裂的民族
資產(chǎn)階級代表陳嘉庚、張一麐等仗義執(zhí)言；馮玉祥、于右任、孫
科等也對蔣介石表示不滿，馮玉祥說：“只有共產(chǎn)黨的十二條，
國事才能解決�！盵59]這件事，在國際上也引起廣泛重視。斯特
朗、斯諾等在美國報紙上發(fā)表報道和評論，向世界披露皖南事變
的真相。英、美、蘇等國都不支持蔣介石的作法，對他形成很大
壓力。
蔣介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內(nèi)外交困、空前孤立的狼狽境地
，這是他根本沒有料想到的。更加出乎他意外的是，連日本軍隊
也沒有因為他發(fā)動反共內(nèi)戰(zhàn)而停止進攻。一月下旬，日軍發(fā)動豫
南戰(zhàn)役，將國民黨軍隊十五萬人包圍在平漢鐵路以東，兩軍發(fā)生
激戰(zhàn)。毛澤東評論說：這對蔣介石“是一瓢極大的冷水，把他的
全部的幻想打破了”。[60]毛澤東判斷：“他們非求得個妥協(xié)辦
法不可，敵人攻得如此之急，一一七命令如此喪失人心，他的計
劃全部破產(chǎn)，參政會又快要開了，非想個妥協(xié)辦法，更加于他不
利�！盵61]
毛澤東的判斷完全符合實際。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強大政治攻勢
下，蔣介石幾次派張沖、張治中找周恩來商量妥協(xié)辦法，并且批
準葉劍英回到延安。二月二日，葉劍英到達延安，帶來周恩來給
毛澤東的信件和他為抗議國民黨發(fā)動皖南事變而寫下的“千古奇
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題詞。毛澤東看后感到
“欣慰之至”，“為之神王”。他在楊家?guī)X住所同葉劍英暢談了
五個小時。
這時，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焦點已轉(zhuǎn)到中共方面的參政員是否出
席第二屆國民參政會的問題上。第二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員的名單
是在皖南事變前夕公布的。中共方面的參政員仍是毛澤東、董必
武、鄧穎超等七人。由于皖南事變的發(fā)生，各民主黨派希望通過
這個會議來緩解一下國共矛盾，紛紛表示這次會議中共方面的代
表必不可少。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代表居里也表示：留在重慶，專
等觀光國民參政會。這給蔣介石造成很大壓力，為了擺脫困境，
必須爭取中共方面的參政員出席會議。
中共代表是否出席這次參政會呢？毛澤東同周恩來電報往來
，反復協(xié)商，認為不能無條件出席。毛澤東指出：蔣介石“從來
沒有如現(xiàn)在這樣受內(nèi)外責難之甚”。“目前形勢是有了變化的，
一月十七日以前，他是進攻的，我是防御的，十七日以后反過來
了，他已處于防御地位，我之最大勝利在此�！薄澳壳笆瞧仁Y對
我讓步時期。非我對蔣讓步時期，熬過目前一關(guān)，就好辦了�！�
[62]蔣介石既要中共參政員出席會議，又不肯答應中國共產(chǎn)黨提
出的十二條。為了打破僵局，經(jīng)毛澤東修改審定，又提出中共中
央的臨時解決辦法“新十二條”。它的主要內(nèi)容是：要求國民黨
方面立即停止在全國的反共軍事進攻；釋放葉挺和皖南所有被捕
干部，交還所有人、槍；成立各黨派聯(lián)合會；承認邊區(qū)的合法地
位，承認敵后抗日政權(quán)等。這個“新十二條”，在國民參政會開
幕第二天的三月二日清晨用公函形式送去。但蔣介石仍不肯接受
。同一天，毛澤東致電周恩來，根據(jù)中央書記處會議討論的意見
，指出：“蔣介石正發(fā)動一切壓力迫我屈服，我若出席則過去有
理有利的政治攻勢完全崩潰，立場全失，對我一切條件他可完全
置之不理，一切文章不能做了，因此，決不能無條件出席。”毛
澤東分析：中共參政員不出席會議，蔣介石也無可奈何。因為：
第一、皖南事變蔣錯了，舉國皆知；中共以不出席抗議并沒有錯
；第二、中共已提出讓步條件（臨時辦法），蔣不答應，其曲在
彼；第三、若蔣由此發(fā)動更大破裂行動，其曲更在彼，更于彼不
利；第四、國際形勢對蔣不利；第五、國內(nèi)形勢，彼方對我絕無
辦法，我毫無所懼�！爸灰具^目前一關(guān)，就有好轉(zhuǎn)可能，在半
年內(nèi)如能解決善后條件，我仍準備出席九月間的二次參政會。”
[63]
經(jīng)過這場斗爭，蔣介石在參政會的講話中雖然繼續(xù)攻擊中共
，但不得不宣稱：“以后亦決無‘剿共'的軍事，這是本人可負
責聲明而向貴會保證的”。[64]毛澤東評論蔣介石的這個講話是
“一種阿Ｑ主義，罵我一頓，他有面子，卻借此收兵”。[65]它
實際上標志著蔣介石發(fā)動的這次規(guī)模更大的反共高潮又被擊退了
。這以后，國共關(guān)系又逐漸走向一定程度的緩和。
三月十八日，毛澤東為中共中央起草的黨內(nèi)指示中指出：“
這次斗爭表現(xiàn)了國民黨地位的降低和共產(chǎn)黨地位的提高，形成了
國共力量對比發(fā)生某種變化的關(guān)鍵。”“我黨在這次反共高潮開
始時采取顧全大局委曲求全的退讓政策（去年十一月九日的電報
），取得了廣大人民的同情，在皖南事變后轉(zhuǎn)入猛烈的反攻（兩
個十二條，拒絕出席參政會和全國的抗議運動），也為全國人民
所贊助。我們這種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政策，對于打退這次反共
高潮，是完全必要的，且已收到成效。”[66]
為了總結(jié)打退這次斗爭的豐富經(jīng)驗，以便更深刻地了解中國
的實際國情，更自覺地在中國的復雜環(huán)境中進行有效的斗爭，五
月八日，毛澤東為中共中央起草了一份黨內(nèi)指示。這份黨內(nèi)指示
，在收入《毛澤東選集》時，題目是《關(guān)于打退第二次反共高潮
的總結(jié)》。他寫道：“在中國兩大矛盾中間，中日民族間的矛盾
依然是基本的，國內(nèi)階級間的矛盾依然處在從屬的地位。一個民
族敵人深入國土這一事實，起著決定一切的作用。只要中日矛盾
繼續(xù)尖銳地存在，即使大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全部地叛變投降，也決
不能造成一九二七年的形勢，重演四一二事變和馬日事變。上次
反共高潮曾被一部分同志估計為馬日事變，這次反共高潮又被估
計為四一二事變和馬日事變，但是客觀事實卻證明了這種估計是
不正確的。這些同志的錯誤，在于忘記了民族矛盾是基本矛盾這
一點。”
“在這種情況之下，指導著國民黨政府全部政策的英美派大
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依然是兩面性的階級，它一面和日本對立，一
面又和共產(chǎn)黨及其所代表的廣大人民對立。而它的抗日和反共，
又各有其兩面性。在抗日方面，既和日本對立，又不積極地作戰(zhàn)
，不積極地反汪反漢奸，有時還向日本的和平使者勾勾搭搭。在
反共方面，既要反共，甚至反到皖南事變和一月十七日的命令那
種地步，又不愿意最后破裂，依然是一打一拉的政策。這些事實
，也在這次反共高潮中再度地證明了。極端地復雜的中國政治，
要求我們的同志深刻地給以注意�！薄耙源�?qū)Υ颍岳瓕�，這
就是革命的兩面政策。只要大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一天沒有完全叛變
，我們的這個政策總是不會改變的�！�
“我們在皖南事變前所取‘佳電'的立場，對于事變后我們
轉(zhuǎn)入政治的反攻是完全必要的，非此即不能爭取中間派。因為如
果不經(jīng)過反復多次的經(jīng)驗，中間派對于我黨為什么必須向國民黨
頑固派進行堅決的斗爭，為什么只能以斗爭求團結(jié)，放棄斗爭則
沒有任何的團結(jié)，就不能了解�！薄绊氈袊鐣且粋�兩頭小
中間大的社會，共產(chǎn)黨如果不能爭取中間階級的群眾，并按其情
況使之各得其所，是不能解決中國問題的�！�
“向著最壞的一種可能性作準備是完全必要的，但這不是拋
棄好的可能性，而正是為著爭取好的可能性并使之變?yōu)楝F(xiàn)實性的
一個條件。這次我們充分地準備著對付國民黨的破裂，就使國民
黨不敢輕于破裂了。”[67] 這一次反共高潮，從一九四○年
十月十九日何應欽、白崇禧的“皓電”為開端，到一九四一年一
月的皖南事變和蔣介石一月十七日命令達到最高峰，而三月六日
蔣介石的反共演說和參政會的反共決議則是它的退兵時的一戰(zhàn)。
它和上次反共高潮不同，是由蔣介石和國民黨的中央政府直
接出面的，前后歷時五個月。這次浪潮的規(guī)模要大得多，它所造
成的傷痕要深得多，中間險情迭起，并且面對著許多難以預測的
未知數(shù)。內(nèi)戰(zhàn)代替抗戰(zhàn)，似已接近成為事實。處理稍有不當，就
會對國家民族的命運造成難以挽回的嚴重后果。能不能駕馭如此
復雜的局勢，能不能靈活而果斷地處理一個又一個異常棘手的難
題，能不能爭取到廣大中間勢力的理解和同情，這對中國共產(chǎn)黨
的領(lǐng)導能力來說，對毛澤東來說，都是極其嚴峻的考驗。
這半年，是毛澤東在抗日戰(zhàn)爭中非常緊張的一段時間。他思
考問題很細，很具體，處理事情很快，抓得很緊。他所起草的關(guān)
于這個問題文電有三百多件，一般每天都要發(fā)出兩三件。在一九
四○年十二月十四日這一天就發(fā)出了十一件，是他在抗日戰(zhàn)爭時
期發(fā)出文電最多的一天。
毛澤東在打退這次反共高潮中制訂的一系列方針政策以及取
得的重要歷史經(jīng)驗，是他思想發(fā)展中的一個高峰。正如胡喬木所
說：“經(jīng)過打退第二次反共高潮，我們黨內(nèi)更團結(jié)了，毛主席的
領(lǐng)導威信大大提高了。這半年的斗爭，對后來抗戰(zhàn)、解放戰(zhàn)爭初
期的勝利都有很大的意義�！盵68]
注：
[53] 毛澤東致周恩來、葉劍英的電報，１９４１年１月１
４日。
[54] 毛澤東、朱德、王稼祥致彭德懷、左權(quán)、劉少奇、陳
毅、周恩來、葉劍英等的電報，１９４０年１月１４日。
[55] 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的發(fā)言記錄，１９４
１年１月１５日。
[56] 毛澤東致周恩來、彭德懷、劉少奇的電報，１９４１
年１月２０日。
[57] 《毛澤東選集》第２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６月
版，第７７５—７７６頁。
[58][59] 毛澤東在《新四軍事變后的各方動態(tài)情報》上加
寫的批語，１９４１年２月７日。
[60][61] 毛澤東致周恩來的電報，１９４１年２月７日。
[62] 毛澤東致周恩來的電報，１９４０年２月１４日。
[63] 毛澤東致周恩來的電報，１９４０年３月２日。
[64] 蔣介石在國民參政會二屆一次大會第六次會議上的演
講，１９４１年３月６日。
[65] 毛澤東給周恩來的通報，１９４１年３月１２日。
[66] 《毛澤東選集》第２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６月
版，第７７８—７７９頁。
[67] 《毛澤東選集》第２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６月
版，第７８１—７８４頁。
[68] 胡喬木談話記錄，１９９０年９月６日�！逗鷨棠净�
憶毛澤東》，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４年９月版，第２８、２９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