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悲壯跨越
當毛澤東在中央決策層失去發(fā)言權(quán)的時候,中央蘇區(qū)的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斗打得越來越苦。1934年4月,廣昌失守,蘇區(qū)的北大門陡然洞開在了敵人面前。紅色政權(quán)的命運危在旦夕。這時的毛澤東,正在瑞金南面的會昌縣文武壩養(yǎng)病,同時兼做一些巡視工作。
(廣昌之敗,毛澤東無可奈何。此前他曾接連三次向中央獻退敵之策,但遭遇卻像辛棄疾說的那樣,“卻將萬字平安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他只能等待,閑下來便去爬山。
[江西 會昌]會昌東接福建,南接廣東,縣城西北有一處高峰叫嵐山嶺。1934年7月23日這天清晨,毛澤東踏著朝露登上了這座高峰。俯瞰被曙色籠罩的會昌城景,往東極目遠眺,起伏綿延的群山,似乎一直連接著福建那邊的東海;向南揮手指看,盡是草木蔥蘢的南粵風光。一派讓人感慨萬分的大好河山,就這樣涌進了毛澤東那精鶩八極、視通萬里的胸懷。)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會昌城外高峰,顛連直接東溟。
戰(zhàn)士指看南粵,更加郁郁蔥蔥。
(這首《清平樂·會昌》既是對人生進取精神的高揚感慨,也是對革命根據(jù)地的熱情贊歌。最能體現(xiàn)人生觀的,大概要算對時空問題的思考了。毛澤東的一生似乎總有一種和時間競賽的進取精神,有一種試圖打破時間限閾的奔突狀態(tài)。正是“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這種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才贏得了青春不老的人生風采,踏遍青山人未老。)
就在毛澤東在會昌登山那天,中央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命令湘贛根據(jù)地的任弼時、蕭克、王震率紅六軍團西征。這無疑是為中央紅軍的撤退遠行作探路準備。幾天之后,中央電令毛澤東趕回瑞金。
(這時,中央機關(guān)已經(jīng)搬到瑞金城西邊三十多里外的云石山。山頂有一座古廟,大門兩側(cè)鐫刻有一副對聯(lián),“云山日永常如晝,古寺林深不老春”。寺院的右?guī)孔〉氖菑埪勌,毛澤東被安排在左廂房住了下來,閑的時候就坐在一棵大樟樹下的青石凳上讀書。危險的時局成為了他們的共同話題。在交談中,毛澤東知道了更多的中央決策內(nèi)情,張聞天則從毛澤東那里更多的了解了他的想法,并且表示贊同。但在目前,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一批批傷員從前線抬回來。當耳邊響起槍聲的時候,敵人已經(jīng)打到了家門口。)
1934年10月18日傍晚,患病的毛澤東被人抬在擔架上渡過被深紅似血的夕陽涂抹的于都河。他告別了親手創(chuàng)建的紅色根據(jù)地,踏上了兇險難測的長征途程。(當他回頭深情地望著被漸臨的夜幕掩蓋的山影,只感慨地說了一句,“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離開蘇區(qū)了”。伴著戰(zhàn)馬的嘶鳴,蕭瑟的秋風送來身后依依不舍的蘇區(qū)人民的歌聲。西去的紅軍將走向哪里呢?)
那一路,即使沒有親歷的人,也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壯烈。
才走了一個多月,到12月1日渡過湘江時,八萬紅軍只剩下三萬多人了。湘江之戰(zhàn),中央紅軍損失過半。(漂流在江面上的尸體,似乎在發(fā)出某種悲壯的控訴,一江獻血給幸存者帶來空前的震撼。
中國共產(chǎn)黨的理想航船,駛進了最為狹窄的航道,它等待著人們?nèi)タ缭健?/FONT>
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歷史翻開了最為沉重的一頁,它等待著人們?nèi)ブ匦聲鴮憽#?/FONT>
仗還能這樣打下去嗎?紅軍還能這樣走下去嗎?
(中央決策層的根基搖晃起來。一起行軍的毛澤東和張聞天、王稼祥開始討論了。毛澤東提出,要討論失敗的原因。)
[我人不敢假設:成長過程中的毛澤東,如果身處平平碌碌、醉生夢死的和平年代會是怎樣。也許,這樣的年代根本造就不出毛澤東這樣的偉雄;也許,這樣的年代即便有類似毛澤東天賦的人物,也會被戕害、被泯滅、甚至被扼殺。
由此而論,平庸的年代不需要偉雄,平庸的年代造就不出偉雄,抑或,平庸的年代根本就不配擁有偉雄。
只有面臨靈與肉、血與火、生與死、成與敗的嚴峻考驗的時候,才會誕生出對偉雄的需要,才會造就出偉雄成長所必需的基本條件。
試問當代,有此條件否?
試問,當著宵小之徒、無能之輩和跳梁小丑們呼風喚雨、春風得意的時候,當著因他們的春風得意而導致事業(yè)慘遭損害、生靈慘遭涂炭的時候,平庸年代的歷史會斷然否決這些小丑嗎?天知道。劉可非感記。]
1935年1月9日,毛澤東來到了貴州遵義城。據(jù)說這天他是騎著那匹大白馬進城的。
隨后舉行的遵義會議,清算了“左”傾軍事路線。毛澤東成為政治局常委,進入最高決策層,協(xié)助周恩來負責軍事指揮。
在長征路上復出的毛澤東,最先寫出的不是筆下的詩詞,而是“四渡赤水”這一軍事生涯中最為得意的一筆。正是在二渡赤水、再占遵義的途中,毛澤東寫下了他自認為詩詞創(chuàng)作中頗為得意的一首。這就是《憶秦娥·婁山關(guān)》。
(婁山關(guān),坐落在遵義城北婁山的最高峰下面。這里山高嶺大,如今公路上卻是車來車往,很少有人旁騖。離此不遠的一個大溶洞,是游客們覽勝的好去處。零星的游客,如果順便光顧一眼婁山關(guān),也大都掃興而去。只有鐫刻著“婁山關(guān)”幾個大字的石碑,不避寒暑沉默地豎在這里,凝視著像我們攝制組這樣偶爾專程來此憑吊的后人。是近七十年的風霜淹沒了毛澤東曾經(jīng)在這里留下的詩韻風情,還是滄桑巨變消逝了紅軍官兵們當年在這里冒著炮火硝煙奮勇沖殺的身影?[問得好!毛詩之中,惟以此首最是風格獨異,情意悲壯而又蒼涼,聲情激越而又嗚咽。陳晉此問,也大有此意。難道僅僅七十年的風霜和滄桑,就讓我們消逝了對先烈的感懷?難道車來車往的繁華就能淹沒先烈們在這里書寫的沖天豪情?吾心沉重。劉可非感記。]
當年,襲取婁山關(guān)一戰(zhàn)維系著紅軍的生死命脈。紅軍是拂曉時分開始向這座防守遵義的天險要沖進發(fā)的。戰(zhàn)斗打響后,經(jīng)過反復的沖鋒、來往的肉搏,一直到傍晚,才把敵人完全擊潰,占領(lǐng)了婁山關(guān)關(guān)口。登上山頂,太陽還沒有落山,戰(zhàn)場也還沒有打掃干凈,殘留的硝煙似乎還輕撫著山坡上的血跡?缟蠆渖疥P(guān)的毛澤東,心情依然沉重。)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憶秦娥·婁山關(guān)》,是毛澤東在沉寂三年重掌兵權(quán)后寫的第一首作品。(寫戰(zhàn)前的凝重、戰(zhàn)后的悲壯,在古今戰(zhàn)爭詩中都是少見的杰作。詩中沒有光昌流麗的色彩,若明若暗的晨月仿佛已被濃霜給封凍起來。在罕見的凝重氣氛中,給人一種引而不發(fā)的情緒積累;颐擅傻拈L空中,偶爾傳來一聲雁叫,似乎帶來一種殊死搏斗前的威懾和震撼。詩中沒有嘹亮宏大的聲音。“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馬不是在狂奔,而是走著又急又細的步子,軍號也不敢吹得太響,只能壓得像哽咽的喉嚨發(fā)出的啞聲,仿佛是某種巨大的即將炸裂的東西被使勁捂住了,依然是殊死搏斗前的壓抑和沉悶。長風掠去烽煙,夕陽立馬高山,晚霞抹紅了無盡的天空、綿延的群山,也斜照在詩人的身上。他身上的灰色軍裝,透出怪怪的桔黃。
《憶秦娥·婁山關(guān)》下闋的描繪,視野放得開闊起來,但依然是在雄渾中透出急悶和悲壯。重領(lǐng)兵權(quán)的毛澤東感覺到的是“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這是只有悲壯戰(zhàn)后的統(tǒng)帥才有的特殊感覺,這是對于未來的一種并不輕松的感覺,因為前進途中還不知要越過多少雄關(guān)漫道,迎接多少悲壯的挑戰(zhàn)。盡管從會昌城外高峰到婁山峰的漫道雄關(guān),毛澤東和中國紅軍已經(jīng)跨越,但這只是長征途中的一段悲壯行程呵。于是,在毛澤東視野中,沒有一覽眾山小的靈透豪邁,有的只是茫茫的山海和血紅般的落日。正所謂“山海茫茫,茫茫謂之浩闊,浩闊征程且看路遙知馬力;落照殷殷,殷殷謂之悲壯,悲壯革命應是疾風知勁草”。
長征中的毛澤東最真實的形象是什么?一個外國人說,“他是一位目光敏銳的詩人,同時又是一位帶著農(nóng)民的精明和統(tǒng)帥的風度喜新厭舊地圖的戰(zhàn)略家”。這位戰(zhàn)略家手中的地圖,畫滿符號的地名似乎總是山。)
從江西出發(fā)以來,一路上,總是山連著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山更比一山雄,一山更比一山險。山,幾乎成了紅軍官兵生活的一部分,成了紅軍官兵最親密的朋友和最實在的敵人,成了中國革命事業(yè)的一部分,也成了詩人毛澤東的靈感源泉--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zhàn)猶酣。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這三首以“山”為題的《十六字令》,不是具體地寫哪一座山,是一種虛寫,寫詩人在長征中對各種各樣、各姿各態(tài)的山的總體感覺。
(詩人感覺到山的高聳,在剽悍神速地打馬越過之后,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座山離天才有那么一點點距離。
詩人感覺到山的壯闊,在對山的一種橫視中,仿佛連綿起伏的巨浪奔馬,這不正是對蒼山如海的一個形象注腳嗎?
詩人感覺到山的陡峭,陡峭不是一般的高,而是險挺,是尖銳,尖銳得像利劍一樣刺破了青天。
追日月,馬作的盧飛快;射天狼,弓如霹靂弦驚。)
無論是高聳、壯闊還是陡峭,都是詩人在馬背上飛馳獲得的感覺。通篇未寫一人,但處處皆人。不正是紅軍勇往直前的精神,成為中國革命賴以支撐的擎天巨柱嗎?
(山,成了跳動的火焰,成了離弦的響箭,成了奔涌的狂瀾。
一路上,毛澤東似乎常常與大地談心,與高山交流,偶爾是在馬上低吟三五句、燈前速記六七行。詩人的氣質(zhì),統(tǒng)帥的風骨,長征的內(nèi)蘊,將士的豪氣,就這樣融進了對群山的感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