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雖然偶爾在中南海棲身,但他似乎很眷戀香山的雙清別墅。只要處理凈手頭工作后時間還不算晚,就盡量不留宿中南海。汪東興說毛澤東之所以如此,是嫌在中南海找的人太多,沒法靜心思考一些重大問題。
兩頭奔波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可毛澤東此時還顧不上這個。然而,當?shù)谝蝗伪逼绞惺虚L葉劍英正式打報告,又一再敦請中共中央進駐中南海,要把中南海當做長久的辦公處和居所時,毛澤東的考慮復雜了起來。
“我不搬,我不做皇帝!這個劍英真固執(zhí)!北热~劍英更固執(zhí)的毛澤東,在葉劍英的一次催問后,有點兒不高興地對周恩來說道。
搬不搬進中南海之所以和皇帝拉上了關系,是因為中南海舊稱西苑,屬皇家的禁苑。
明代初登基有振作之舉,但更以昏聵剛愎出名的嘉靖皇帝,在乾清宮遭宮女勒殺險些喪命后,總對紫禁皇城疑心生暗鬼,便搬入西苑常住,開了皇帝長住西苑的先河。
清代以降,林陰水傍的西苑幾經(jīng)營修,更顯旖旎秀美,自康熙后,清王朝將許多典禮移至此舉行,康、乾兩帝還時而流連短棲。
晚清雖未居帝祚,卻控馭乾綱達47年的太后慈禧,在其所謂“撤簾歸政”后,多數(shù)時間在西苑頤養(yǎng)。戊戌變法期間她發(fā)動政變,就是把她的侄兒光緒皇帝召到西苑儀鑾殿大加訓斥后囚于瀛臺的。庚子事變平息,慈禧西狩返京,她仍挾侄兒在西苑理政棲止。
辛亥革命后,那位給清王朝送了終,又想自己坐龍椅溫皇帝夢的袁世凱,也是在這西苑中南海里,逼迫垂簾聽政的隆裕太后同意宣統(tǒng)頒詔退位,既而又上演了洪憲王朝從登基到廢止的83天滑稽戲。
想到中南海,那樁樁前朝舊事,便會歷歷浮于深諳中國歷史的毛澤東腦際,更何況與此相關的記載,總罩著一層不吉不祥的蔭翳。
奪取政權,改造中國,是毛澤東從參與創(chuàng)建政黨那一天即清晰的目標,否則他就不是眼光長遠的戰(zhàn)略家。許多老一輩人在回溯當年愛說的一句話就是:“那時候誰想得到能不能坐得江山吶!”可毛澤東不同,他早有所想,“不奪取政權,要共產黨干什么?”因此,對在取得政權后,如何走出中國歷代帝王、農民起義領袖都無法擺脫的由盛而衰、改朝換代的怪圈,在其尚未取得政權時就有所思索,還寫下了具有前瞻性的《新民主主義論》。
1945年,作為中國民主同盟負責人的黃炎培,在到延安訪問時,就向毛澤東發(fā)出過類似的疑問:“余60年過眼,真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初時聚精會神,繼而惰性發(fā)作,漸漸竭蹶。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沒有能跳出這一周期率的,中共諸君可有良策否?”毛澤東當即答以我們必能跳出這一周期率,并簡述相應措施。
從勝利在望之際,他向全黨推薦郭沫若所著《甲申三百年祭》,要大家看農民起義領袖李自成是如何因驕致敗的;從他在發(fā)出向北平進發(fā)的號令同時,就提出這是去“趕考”,退回來就失敗了,希望考個好成績,都可以感覺毛澤東對封建王朝、農民政權跳不出的頹敗周期率保持著高度警惕。
所以,當中共領袖、中共核心機關突然有可能和皇宮禁苑發(fā)生關系時,毛澤東的第一反應就說“不”,是極正常的。雖然,毛澤東對跳出周期率充滿自信,也很清楚住不住皇宮禁苑,和走不走封建王朝那“新桃換舊符”因循之路,并不存在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但起碼也得拉開一點距離呀,別讓老百姓那么快就產生那種我們千方百計避諱的聯(lián)想。
最后,毛澤東是否搬進中南海一事,被擺到了中央政治局會議的桌面上,終以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議決,毛澤東和部分中央直屬機關進中南海。
毛澤東接受了搬進中南海的決定,但他究竟是哪一天搬家進中南海的,一直沒有人能說出一個確鑿的日期。
有關毛澤東行止比較權威的《毛澤東年譜》,對毛澤東住進中南海,做了如下描述:“6月15日因召開新政治協(xié)商會議,暫住中南海豐澤園菊香書屋。此后進城均住此處。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開幕前夕,毛澤東由香山雙清別墅移居菊香書屋!
從以上記載看,6月到9月間,毛澤東處在香山、中南海兩邊跑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在孩子們的追述中,有的說毛澤東住在香山,有的說毛澤東住在中南海,也就不奇怪了。
對毛澤東在香山印象較深的,是年紀稍大的“囚童”。7月初,他隨著育才學校的同學,坐著汽車從德勝門進了北平城里。因為是畢業(yè)班要中考,他們就集體住進王府井南口一幢小樓,學習和食宿都在樓里。
囚童進北平后,就陷入考中學的緊張復習。直到考試完畢放暑假,也就是七八月間,他才回在香山工作的母親那里。他的母親周惠年,是值得史書留名的老共產黨人,在她們?yōu)橹畩^斗的事業(yè)史中,幾乎看不到關于這些默默工作的女性的記載,時至今日,似乎很有必要在史書補上幾筆。
周惠年1926年參加革命,調入上海中央特科,正逢中共中央機關屢遭國民黨破壞的風聲鶴唳之際。她所在的三科負責保衛(wèi)中共領袖和鋤奸,由中共特委三成員之一顧順章直接領導,曾令敵特和叛徒言之色變。這位每月生活費僅一塊多大洋的年輕女性,常要身藏短槍彈藥,穿過巡捕、特務密布的區(qū)域,送到三科的行動地點。而在此區(qū)域攜帶武器的人,一旦被查出,課刑極重。
顧順章叛變后,周惠年與繼任三科科長的譚忠余結婚。中共第三任總書記向忠發(fā)被捕叛變時,周恩來就在她家藏身。后譚忠余赴蘇聯(lián)學習,回歸途中作戰(zhàn)犧牲。周惠年遂與協(xié)助部長周恩來工作的中央軍事部秘書李得釗結婚。
1933年,中共臨時中央無法在上海立足,遷往江西中央蘇區(qū),李得釗任新組建的中共上海中央執(zhí)行局秘書長。然而危險與幸福并存的日子也那樣的短暫,1934年6月,李得釗與執(zhí)行局書記李竹聲遭捕。不久,剛剛分娩的周惠年,和同一聯(lián)絡點的“革命母親”夏娘娘也系獄。監(jiān)獄的難友,都叫她那出生兩個月就入獄的孩子“囚童”,熟悉他的大人們,后來都習慣稱呼他囚童。
國共二次合作后,周惠年出獄,1939年她結束了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生涯,赴延安進中央馬列學院學習。新中國成立前夕,她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當秘書。
1949年的囚童已經(jīng)15歲了,他還能記起,中共中央進駐香山后,他母親的辦公和居住之所,在朱德的住處隔壁,門口有一個崗哨!霸偻魇莿⑸倨婕遥珴蓶|住的雙清別墅在最里面!
“中共中央的幾大領袖,除劉少奇秘密赴蘇聯(lián),周恩來主要在城里活動外,像毛澤東、任弼時、朱德還都在香山,因為我們不時能看到他們。我記憶到中南?茨赣H的時候,是我讀中學之后,就是說已經(jīng)過了9月1日。”
依照囚童的回溯,七八月間毛澤東還未正式搬進中南海,否則圍繞他運轉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必然要隨之而去,他看母親就不應該是上香山,而是進中南海;同時毛澤東進中南海,工作中心轉移了,朱德、任弼時卻以香山為另一個中心似乎不太合情理。朱、任跟毛澤東走了,如影隨形的秘書們,也不可能還留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