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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為女列車員寫“情詩”

權延赤

  那一年,我們出車頻繁。全年在北京待的日子,哩哩啦啦算起來頂多個把月。到了1955年,五大書記有了相對固定的專列,乘務人員也相對固定下來。一看哪個車長哪些列車員動,便知道哪位首長要外出。

   我被分配在毛澤東的專列上,同李鳳榮一道在毛澤東的軟包廂中值班。接觸多了,情況漸漸熟悉,對毛澤東及其身邊衛(wèi)士的習性也有了較多了解。當然,這有一個過程。我們畢竟不曾生活在毛澤東身邊。每天照顧毛澤東生活、形影不離的只是那群年輕小伙子,是那些男衛(wèi)士。那年,李家驥、馬武義等同志已經調離,又來了田云玉、封耀松等更年輕些的衛(wèi)士。

◇毛澤東在專列上。攝于1954年。

   我至今鮮明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毛澤東的長筒線襪上那塊赫然醒目的大補丁時所產生的驚訝和感動。他坐在沙發(fā)上和衛(wèi)士們聊天,漫不經心伸出兩腿,褲腿管便有些抽縮。于是,長筒線襪露出來,腳腕處一塊針線很粗的大補丁,似乎和腳跟處一塊補丁連起來了。我望著那雙粗線襪出神,連他們聊天的內容也沒聽進去。

   晚上,封耀松給我送來一件睡衣:“小姚,辛苦辛苦,幫主席補一下!

   那是一件黃格睡衣,臂肘處磨得很薄,露出了洞。

   “可是,沒有布呀!蔽曳v著抽屜和針線包,除了醫(yī)用紗布,什么布頭也沒找到。

   “那不是布嗎?”封耀松指著紗布說。

   “用紗布?窟窿眼多大呀,能漏個人了!蔽议_句玩笑。

   “沒事,疊上兩三層就行。主席不講究!

   “別逗了,這么大的國家,你叫主席穿這種睡衣?”

   “聽我的沒錯。唉,你還是不了解主席呀,以后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還能說什么?我便用紗布補了毛澤東那件睡衣。從我上專列直到1965年我離開,毛澤東始終穿著這件睡衣。

◇1958年11月,毛主席在專列上與工作人員交談。

   有次專列停在上海,晚上市委組織了舞會。出發(fā)前,田云玉換了條新褲子,精心壓過褲線,挺挺括括很精神。毛澤東打量著,笑著說:“你們看哪,小田的褲子筆挺筆挺,能削鉛筆了!碧镌朴衲樇t了,有些難為情。此后,他再不曾精心壓褲線,穿戴很隨便。也許受了這些事的影響,我在穿戴上也不講究,很隨便。十幾年中,一直穿一身鐵路制服,布的,有時皺皺巴巴也沒想過熨平。從沒穿過裙子,也不曾注意打扮。

   毛澤東顯然是過慣了戰(zhàn)爭年代的艱苦生活,隨遇而安,已成習慣,不好再改變。他的高級軟包廂里,睡床本來有彈簧軟墊,但他命令撤掉,就睡硬板床。枕頭也是硬邦邦的,夏天熱時,隨手墊張報紙當枕頭,隨便得很。

   但是,毛澤東的隨便中也包含著嚴謹。他總是長衣長褲長筒襪,無論天氣多熱,也不曾穿短袖衫,更不會袒胸露懷,褲腿也不曾提起來過。偶爾挽了衣袖,一旦和我們女同志交談,便會下意識地將袖筒放下來。

   毛澤東經常叫我和李鳳榮同他一道吃飯。接觸十幾年,他一直是吃紅糙米,而且常在里面摻了小米、黑豆或芋頭。他喜吃粗糧、雜糧。飯量不大,但是狼吞虎咽,而且邊吃邊看書報。他喜歡吃青菜,大口大口吃, 牙齒沒嚼兩下,喉嚨里已經咕嚕一聲響,咽下去了。他身體極健壯,紅光滿面。多粗糙的食品都是大口吞下。若講口味,夠咸夠辣就行。辣椒和醬豆腐,每餐必備。第一次陪毛澤東吃飯時,餐車服務員將辣椒擺在了我面前。毛澤東便比畫手勢說:“不對不對,辣椒是放我這邊。女孩子受不了這個辣,把炒菜放她們那邊!蔽以鴬A一根辣椒試試,那是干炕的辣子,舌尖一舔便辣出口水辣出汗,哪里敢整根嚼來吃?只能咧著嘴抽涼氣。毛澤東哈哈笑,空口嚼辣椒,比嚼水果糖還津津有味。說:“敢吃這種辣子,世上便再沒有不敢做的事。當年起來造反的紅軍,沒有不吃辣子的!

   飯罷,他又將筷子伸向醬豆腐。毛澤東吃完飯,有時喜歡夾一點醬豆腐在嘴里吮吮,口味重的人一般都有這種習慣?墒撬麤]有夾碎那半塊醬豆腐,提起筷子時,半塊醬豆腐滴溜郎當全被帶起來。毛澤東稍一猶豫, 把那半塊醬豆腐全塞進了嘴巴。我叫起來:“哎呀,多咸呀!”毛澤東笑著說:“它跟我搗蛋,以為我不敢吃了它!”我說:“快吐了吧!泵珴蓶|放下筷子,嚼著醬豆腐說:“我才不吐呢,我這個人哪,不喜歡走回頭路,不愿干后悔事。”

   漸漸地,漸漸地,毛澤東在我心中的神秘感消退,而他的性格卻鮮明起來,人也有血有肉地實在起來。

   熟悉了,毛澤東開始關心我們個人的一些細事。首先關心的就是學習。每次登車總要詢問我和李鳳榮看什么書,學習什么東西。我說:“我在練字。我的鉛筆字、毛筆字都寫不好!泵珴蓶|叫我和李鳳榮各寫幾個字讓他看,然后說:“嗯,是差了些。搞數理化要有些天賦才行。寫字嘛,就全靠練了。能堅持能刻苦誰都能練出一筆好字。開始可以照著字帖練,練多了就會出來自己的風格。”車到上海,毛澤東吩咐秘書林克給我們買字帖,在舊書攤上買的,一下子買來十幾本,分送我和李鳳榮。我們照著字帖練,寫完就交毛澤東看。他總是那么認真,一個字一個字給我們講好在哪里,敗在哪里。他說字和人一樣,也有筋骨和靈魂,練久了便會找到筋骨,寫出神韻。

   可惜,我們那時不懂事。毛澤東送我們的字帖沒有請他老人家簽名。不過,仍然留下一件永久的紀念,那是毛澤東為我寫的一首詩,至今珍藏在家中,并要傳下去。

◇毛澤東的專列曾經兩次?堪不瞻霾,圖為1961年5月20日,毛澤東在專列旁與專列及車站工作人員合影。

   那是1956年的一天,我已經開始談戀愛。我和男友約好星期六晚上去中山公園幽會,卻突然接到命令,準備出車。毛澤東要去北戴河開會。

   下午3點,毛澤東登上專列。不曾走進主房間,車已駛動。毛澤東在客廳里忽然立住腳,回頭望住我們所有工作人員:“今天是禮拜六噢,你們有沒有約會?”

   毛澤東的目光從大家臉上那么一掠,所過之處大家都微笑搖頭,含羞帶怯。當目光從我身上掠過時,我身子一熱,生出異樣的感覺。那是女兒在父親身邊才會有的感覺。我有些忘乎所以。

   “有。我有!蔽颐摽诿俺鰞删。

   “跟什么人有約會?”毛澤東認真望住我,嘴里含著笑,帶著親切,帶著關心,帶著一點逗趣。

   “跟男朋友!蔽液鋈桓械揭唤z靦腆,聲音低下來。

   “哎呀,糟糕,攪了你們的好事!泵珴蓶|望望窗外閃過的樹木,又望住我,皺了眉問:“怎么辦?你們打算在哪兒約會?”

   話既然講了,只好講完。我喃喃說:“說好去中山公園玩,在門口見……沒事!

   “怎么會沒事呢?”毛澤東有些急,“你通知他了嗎?”

   “沒有!

   “你這個小姚哪,要是不見不散可怎么辦?”毛澤東又望窗外,似乎希望專列停下來,“你就連個電話也沒有給他打?”

   “我們只要接受任務就不能對外人說了……”

   毛澤東吮了吮下唇,沉吟著。

   “沒事的。他知道我常出任務,會理解的!薄班拧泵珴蓶|搖搖頭,嘀咕著,“久了會出誤會的,不要因為我而影響你們!

   我真后悔不該說實話,讓主席替我操心。

   晚上,我將一捧削好的鉛筆給毛澤東送去。毛澤東掀起眼皮若有所思望著我,目光一閃,忽然說:“小姚,你等等,有個東西你拿回去給你的朋友看看,你的朋友就不會生氣了!

   “什么東西呀?”

   毛澤東挑出一支鉛筆,又鋪開一張十六開的白紙,說:“我給你寫個東西,你拿回去交給他。再把失約的原因講給他聽!闭f著,毛澤東已經開始伏案書寫,一邊寫,一邊自得其樂地吟誦。原來是一首古詩!敖o,拿回去給他看!泵珴蓶|將寫好的詩遞給我。

   我接過時,反復讀兩遍,大致明白后,臉不由得有些熱。詩曰:

   靜女其姝

   俟我于城隅

   愛而不見

   搔首踟躕

   我小聲說:“主席,我們有紀律,凡是帶字的東西都必須上交!

   “你為什么要那么老實?現在沒有誰看到,我是不會打小報告的! 毛澤東幽默地擠一擠眼,笑笑,做個手勢,“藏起來,帶給他!

◇1964年,毛澤東和專列服務員在專列前合影。(錢嗣杰攝)

   我笑了,將那張紙小心翼翼打個對折,揣到兜里,悄沒聲回到自己的房間,藏到一本書中。從北戴河返回北京,便悄悄帶回家,交給我的男朋友看,把失約的經過講了。他很激動,囑咐我一定為主席服務好。從戀愛到結婚一直到現在,毛澤東錄寫的那首詩一直珍藏在我們身邊。它記錄了我們那時的愛情生活,記錄了領袖對我們的關心和愛護。我在毛澤東身邊工作十幾年,只違反這么一次紀律,私自帶走了毛澤東寫的東西。而這次違反紀律,為我的生活留下一段多么美好的記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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