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國民黨悍然撕毀《雙十協(xié)定》，派兵大舉進犯延安和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的解放區(qū)。毛澤東和黨中央撤出延安，在陜北一帶與敵人周旋。面對胡宗南與閻錫山兩路夾擊的嚴峻局面，毛澤東一度決定調(diào)名將陳賡的部隊回師陜甘寧。陳賡大膽直言，提出了不同的戰(zhàn)略建議，毛澤東虛懷若谷，欣然采納。于是，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陳粟大軍直插魯西南，陳謝兵團南渡黃河，形成“品”字形，互為依托，逐鹿中原，揭開了人民解放軍戰(zhàn)略反攻的序幕。
1、
領(lǐng)袖雨夜藐視敵兵
1947年轉(zhuǎn)戰(zhàn)陜北期間，大家跟著毛澤東，都習慣了夜行曉宿。
天大亮了，隊伍在小河村休息、埋鍋做飯。雨后的黃土高坡彌漫著一層薄薄的云霧，霧中的樹木、窯洞、村莊，像是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游動……
忽然，晴朗的上空飛來了好幾架敵機，人們立刻熄煙斷火，部隊也隨即警惕起來。
就在這時，后方響起了大炮的轟鳴，緊接著槍聲大作———騎兵策馬趕來報告，我們的兩個步兵連和敵人的四個半旅打上了！
這場阻擊戰(zhàn)打響在小河村外的楊屹嶗灣。
跟隨毛澤東的警衛(wèi)部隊只有兩個步兵連、一個騎兵連、一個手槍連和一個警衛(wèi)排。
戰(zhàn)斗打響后，兩個步兵連迅速搶占了制高點，騎兵連也急速用火力封鎖了敵人前進的要道口；手槍連的人們嚴密警戒在小河村的四周，警衛(wèi)排的戰(zhàn)士一個個持著槍緊緊地守護在中央首長的身旁。
敵人憑借他們?nèi)钡拿佬笛b備，以四個半旅的絕對優(yōu)勢兵力瘋狂地向楊屹嶗灣發(fā)起了輪番進攻；毛澤東的部隊僅僅一個營，連續(xù)打退劉戡指揮發(fā)動的三次集團沖鋒。
三個半小時過去了，敵人使出了各種招數(shù)，卻始終未能前行半步。這時，毛澤東早已率中央前委的人們轉(zhuǎn)移出了小河村。警衛(wèi)部隊隨即結(jié)束了阻擊戰(zhàn)斗，主動撤離了楊屹嶗灣。
隊伍繼續(xù)行進。雨又下了起來。人們冒雨艱難地走在泥濘的山路上，有人打趣地說：“毛主席是一條真龍呢！只要他老人家一動，風神雨神都得趕來護駕呢！”
隊伍爬上一道山梁停止了前進———向?qū)月妨�。也難怪，天黑雨大。既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辨不明山溝山道。人們首先把隊伍中的馬匹控制住，免得馬叫暴露了目標。
毛澤東和周恩來站在光禿禿的山梁上，讓身邊的人打開被子遮著雨，取出地圖用手電照著查看行進路線。驀然間，站在周恩來身后的衛(wèi)士長李銀橋發(fā)現(xiàn)左邊的山溝里有一片火光！
看清楚了，是敵人。那火光，在雨中依然騰騰泛紅�；鸲岩粋�接著一個，簡直從頭看不到尾，而且就在腳下，少說也有兩萬人馬！
毛澤東拄著柳木棍站在冷氣逼人的山梁上，先看了看腳下被敵人燃起的火堆映紅了的山溝，又看看身旁的人們，繼而昂首冒雨仰望深邃無窮的沉沉夜空，好久不說一句話……
周恩來通知大家：“不許吸煙，不許咳嗽，不許大聲說話！”
毛澤東察覺到人們都在注意他，便習慣地用上嘴唇吮吮下嘴唇。李銀橋見到長在毛澤東下頦上的那顆痦子動了好幾下：“這場雨下得好，再過半個月，就該收麥子了！”
泥濘中，任弼時也拄著根木棍走了過來：“主席，又找到一位向?qū)�，我們走吧！�?
“讓他們在這里烤火！”毛澤東說，“我們走！”
離小河村向北20里，隊伍再一次走到天賜灣時，身后的敵人也順著山溝出發(fā)了。
毛澤東說：“敵人上來，我們就走；敵人順溝過去，我們就住下�！�
隊伍中不時傳來偵察員的報告：“敵人正順溝前進！”
“敵人順溝過去了！”“敵人全部過完了！”
毛澤東左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鎮(zhèn)定地說：“那好，我們住下！”
2、
毛澤東決定調(diào)陳賡回師陜北
天賜灣向西距離靖邊50里，靖邊是北部長城的一處重鎮(zhèn)，臨近內(nèi)蒙，有敵人的重兵集結(jié)。
在天賜灣，毛澤東與周恩來商議認為：中央已撤出延安，晉陜交界的黃河兩岸，一時間成了胡宗南和閻錫山的天地，胡宗南派兵從南往北打，閻錫山從西往東擠；陜北雖然有彭德懷率領(lǐng)的西北野戰(zhàn)軍，但他還得分出很大精力，盡全力調(diào)動僅有的部隊對付從西北方向撲過來的諸路敵軍，陜甘寧邊區(qū)依然處在危急中。
有鑒于此，毛澤東說：“調(diào)陳賡率四縱回師陜北，擺在黃河兩岸，東扼閻錫山，西擋胡宗南———就做個當陽橋上的猛張飛吧！”
“我看可以�！敝芏鱽淼�，“這樣既可以保衛(wèi)黨中央的安全，又可以增援彭老總的部隊。”
“陳賡的部隊已經(jīng)西進到了風陵渡�！比五鰰r說，“胡宗南的部隊并沒有大量回撤，對陜北的進攻也沒有緩下來的跡象�！�
“我調(diào)陳賡又不是圍魏救趙！”毛澤東說話的口氣很重，“我讓劉鄧大軍做挺進大別山的準備，是要大舉出擊、經(jīng)略中原！我要陳毅、粟裕兵團留在魯西南，是要牽制蔣介石的15個整編師、41個旅！我還要調(diào)動三縱的許光達……”
“主席，”周恩來見毛澤東快發(fā)火了，急忙勸阻，“陳賡奉命已到陜北，很快就要來見你了�！�
“那好，我們不住這里�！泵珴蓶|一揮手，“回小河村！”
3、
小河村陳賡直諫毛澤東
6月16日，小河村上來了不少人，就連正在前線打仗的彭德懷也從戰(zhàn)場上趕了過來。
同一天，戴著眼鏡、身穿一套灰布軍服的陳賡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了李銀橋的視線中。
見到毛澤東，陳賡的第一句話就是：“主席，你身邊的部隊太少了，武器又不好，我們實在擔心呀！旅長們都要求過黃河來保衛(wèi)你呢！”
“一路辛苦了！”毛澤東高興地說，“進窯洞去坐下講，我們幾個人都盼著你來呢！”
那天，李銀橋見到陳賡曾問過周恩來一些什么話，周恩來笑著沒做什么明確答復，只聽陳賡輕輕說了句：“看來君命難收啊！”
這么多人來到小河村，是來開會的。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是研究如何粉碎敵人對山東和陜北的重點進攻。
一連幾天，陳賡默默無語地像是在想什么問題，在會議進行當中他也是一言不發(fā)。
毛澤東曾多次在會上凝視陳賡，陳賡見了總是面無表情地不說一句話。
會議進行期間，難得毛澤東走出窯洞來散散心；一次竟被葉子龍請去和機要科的人們照了好幾張相，令這些年輕人高興了不少日子。
會議進行到第6天。傍晚時，李銀橋跟隨周恩來走進了毛澤東住的窯洞。窯洞里特意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幾樣酒菜，在座的有毛澤東、周恩來，再就是陳賡。
“來，陳賡！”毛澤東舉杯，“我和恩來請你，一為你洗塵，二為你接風，三為你慶功！”
周恩來也將酒杯舉向陳賡：“來，干杯！”
陳賡舉杯在手，站起身一飲而盡：“謝謝主席！謝謝周副主席！”
毛澤東用筷子給陳賡夾菜：“恩來，你們是師生，今天要多喝幾杯�！�
三個人又坐下來連飲了好幾杯。陳賡有些激動了，放下酒杯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主席，恕我直言———你調(diào)我西渡黃河，不夠英明！”
一句話，說得毛澤東微微一怔，周恩來也吃了一驚。但毛澤東的臉上卻不露聲色，倒是周恩來替陳賡捏了一把汗，急忙欠身拿了陳賡面前的酒杯：“你今天喝多了，不要再喝了�！�
毛澤東取過酒杯重新放回到陳賡面前：“說下去，我洗耳恭聽�！�
被酒漲紅了臉的陳賡好像不明白周恩來勸阻的用意，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后，坐在毛澤東面前打開了話匣子：“我一向敬重主席，敬重周副主席——請恕我直言！你讓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陳粟大軍挺進魯西南，都是英明決定。這兩路大軍，向南可以直逼武漢，向東可以直壓南京，就像兩把快刀子直插蔣介石的心窩，這我從心底佩服�？墒牵珖鴳�(zhàn)場一盤棋，對于我這個小棋子兒，你卻擺錯了地方……”
周恩來和陳賡曾同在黃埔軍校，又曾同在南昌發(fā)起“八一”武裝起義———周恩來用眼色欲阻止陳賡的講話，但被吸著煙的毛澤東察覺了：“讓他把話講完、講透！”
陳賡繼續(xù)說：“主席，你不該讓我西渡黃河，保衛(wèi)陜甘寧；你應該把我拿出去，南渡黃河，東砍西殺，再給敵人的胸口插上一把刀！至于保衛(wèi)陜甘寧，可以就近考慮；把我調(diào)過來，不謙虛地說，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你這個大材，我怎么小用了？”此時的毛澤東已經(jīng)面帶慍色。
陳賡坦陳直言：“全國一盤棋，形勢越來越好，越來越對我們有利；可是，我認為讓四縱回師陜北，不是主動進攻，是消極防御，這是一招險棋……”
4、
統(tǒng)帥面授逐鹿中原方略
“大膽！”毛澤東猛地一拍桌子，“霍”地一下站起來，“好你個陳賡！這次調(diào)你過黃河，可不是為了保護我毛澤東！你們都想在中原遼闊的戰(zhàn)場上躍馬縱橫、殺個痛快，卻不想想陜甘寧的兵力是何等空虛？你讓我就近調(diào)兵，我調(diào)哪一個？你最近，我都調(diào)不動！我曉得你曾救過蔣介石的命，難道這次想把我毛澤東、把黨中央拱手送給蔣介石嗎？豈有此理！”
毛澤東越說越激動，止不住又拍了幾下桌子，把桌子上的酒菜都震動了———陳賡大吃一驚，渾身的酒勁兒被嚇掉了一大半，連忙站起身來說：“主席，我這只是一己之見……”話說得有些發(fā)顫，只見他臉色發(fā)白，嘴也不大聽使喚了，“我堅決執(zhí)行中央的決定……”
站在一旁的李銀橋直替陳賡捏著一把汗———除了彭德懷，誰敢跟毛主席這么說話！周恩來卻神情自若，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不說一句話。再看看此時此刻的毛澤東，見到陳賡窘迫成這個樣子，反倒哈哈大笑起來：“陳賡呀陳賡，說了一句笑話，嚇了你個半死！”
毛澤東用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吸了半截子的紙煙，戳著陳賡的鼻子尖說：“你怕么子嘛！跟你說句心里話，你同中央想到一起了！”
周恩來這時才拉陳賡重新坐下：“主席就是要你把話全講出來，告訴你吧———中央已經(jīng)改變計劃了�！�
陳賡長長出了一口氣，坐下后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毛澤東丟掉手上的煙頭，語氣深沉地對陳賡說：“告訴你，劉鄧挺進大別山，會打得蔣介石雞飛狗跳；胡宗南又被彭德懷牽制在陜北，腿拔不脫�，F(xiàn)在，豫西一帶是個空子，你若南渡黃河，乘虛而入，在西至潼關(guān)到鄭州的800里戰(zhàn)場上，打他個昏天黑地；向東，可以支援劉鄧和陳粟的兩路大軍；向西，可以配合陜北作戰(zhàn)、從背后抽胡宗南一鞭子，他的800里秦川便在風雨飄搖之中！陳賡呀陳賡，你沒有錯！”
毛澤東如此大度的一席話，說得陳賡反倒不安起來。李銀橋見他先看看毛澤東，又看看周恩來，然后才拘謹?shù)卣f：“只是……這樣一來，主席身邊也……”
“你莫管！”毛澤東端起酒杯說，“有驚就有險，有高度就有難度；讓我和恩來背水一戰(zhàn)，置于死地而后生！你們放開了去打，你們打得越好，中央就越安全！”
周恩來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將手中酒杯伸向陳賡：“我陪主席給你敬酒，為你壯行！”
陳賡猛地端起酒杯，站起身，語氣堅定地說：“主席、周副主席———請放心！我陳賡一定不辜負中央的重托，我代表四縱全體將士敬你們一杯！”
三人用力碰杯后，一飲而盡。第二天，李銀橋跟隨周恩來，陪著毛澤東去給陳賡送行。
臨分手，毛澤東又風趣地問陳賡：“有個典故叫做破釜沉舟，你可知它的含義呀？”
陳賡心領(lǐng)神會地答道：“知道。過河卒勇往直前，下決心不要后方！”
“它出自哪里呀？”毛澤東又問。
“項羽擊秦！”陳賡答。
“對么！”毛澤東很滿意，又補充說，“昨天言語沖突的地方，多有得罪，還望你莫怪！”
陳賡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不冷靜，不明白主席的意圖�！�
周恩來笑道：“我們的猛張飛就要變成趙子龍了！”
毛澤東說：“趙子龍更好么，一身是膽！”
周恩來走近陳賡，向他再一次強調(diào)了陜北的困難，囑咐說：“南渡黃河以后要狠打猛打，認真完成中央交給的任務，放馬逐鹿中原！”
毛澤東也再次叮嚀說：“如果你們不能在兩個月內(nèi)以自己有效的行動調(diào)動胡宗南，則陜北將難以支持……”
“請主席放心！”接大任于身的陳賡斬釘截鐵地說，“四縱保證如期渡河，配合劉鄧、陳粟大軍形成‘品'字形，展開中原戰(zhàn)場！”
陳賡騎馬走了，小河村的會議也結(jié)束了。
摘自《毛澤東和他的衛(wèi)士長》邸延生新華出版社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