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五次戰(zhàn)役會殲敵八萬二而自損八萬五呢?(毛澤東語)
彭德懷在朝鮮戰(zhàn)場對敵人發(fā)動的第五次戰(zhàn)役結(jié)束后,作為中央軍委主席的毛澤東為詳細了解這次戰(zhàn)役的詳細情況,以及志愿軍60軍180師被敵包圍受挫的經(jīng)過,1951年6月下旬在北京中南海召見了志愿軍三兵團負責指揮的副司令員王近山之后,緊接著又在中南海豐澤園菊香書屋,秘密召見志愿軍60軍軍長韋杰。
志愿軍180師受挫,作為軍長的韋杰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此時突接要他回國匯報的電報……
志愿軍180師是60軍的1個師。180師在五次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撤階段,不管什么原因造成它被敵人重重包圍受挫,作為60軍軍長的韋杰,內(nèi)心總是十分痛苦的,何況不了解實情的友軍及國內(nèi)部隊傳言不少,大多把“賬”算在60軍身上,算在該軍軍長韋杰身上,這更給韋杰很大的思想壓力!此時,在朝鮮戰(zhàn)場的韋杰,突然接到志司轉(zhuǎn)軍委總參辦公室來電,指名要他回國報告180師的事。
韋杰看到電報,心情無比沉重。韋杰帶著一大堆檢討材料離開前線乘火車直奔北京。到北京后第二天,毛主席辦公室秘書電話通知韋杰當晚11點半到中南海,毛主席找他談話。晚上11點剛過,韋杰乘坐總參辦公室安排的汽車開進了中南海。
韋杰整整軍衣、戴端軍帽后進屋,見到正在看文件的毛主席,立即舉手報告:
“主席,韋杰奉命來到!
毛澤東看到韋杰,忙放下他正在閱讀的志司寫的朝鮮五次戰(zhàn)役有關60軍180師受挫情況的報告,面帶笑容說:
“啊,韋杰,你坐!當年見到你,是在延安抗大喲!”毛澤東雖講的是湖南話,但韋杰在抗大時,就全能聽得清楚。說完,毛澤東指著書房內(nèi)的一把木質(zhì)沙發(fā),示意韋杰坐下。毛澤東身穿一套灰色的中山裝,腳穿布鞋,臉色紅潤,神采奕奕。
“在延安,我到你們抗大軍事教員隊開會,至今,整整14年了?”
“是整整14年了!主席記性真好!”韋杰激動地說。
可此刻的這位37歲的將領,在毛澤東面前,就像前段時間王近山到中南海那樣,是背著“挨批”的沉重包袱來的啊!他似乎也有向毛主席負荊請罪之感!此時,毛澤東又講了:
“你從朝鮮回來前,我先后同你們志司的鄧華副司令員、解沛然參謀長,還有你們的韓先楚副司令員都談過話,了解一些五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情況。之后,軍委又電報彭德懷,通知你們?nèi)鴪F副司令員王近山回國,也是想了解五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情況。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五次戰(zhàn)役會殲敵八萬二而自損八萬五呢?為什么會在后撤中突如其來地遭到敵人13個機械化師的全面反撲呢?今天通知你回國,也是想了解五次戰(zhàn)役,特別是想了解五次戰(zhàn)役中,你們?nèi)鴪F,尤其是你們60軍的作戰(zhàn)情況,以及60軍180師被圍受挫的原因……”毛澤東又說:
“在與你們?nèi)鴪F副司令員王近山談話之后,我仍感到,180師的問題,只是從他口中得到的一方面的情況。因此,我認為有必要找你們志愿軍三兵團的三名軍長分期回國,了解一下三兵團各軍,在五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情況。這中間,當然更主要是要了解你們60軍,特別是180師被圍的原因與經(jīng)過。這事弄清楚了不僅今后對志司,也對軍委總結(jié)五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及教訓,都有好處,以便認真研究敵人,總結(jié)自己,為下一次戰(zhàn)役作好準備。你是60軍軍長,是當事人,有些事,有些情況,你比王近山,比三兵團的其他軍軍長更清楚些,所以決定你先回國!
韋杰先檢討說:
“主席,五次戰(zhàn)役后撤階段,60軍180師被圍受挫,作為軍長的我,有責任。”
“先不說什么責任。我剛才說了,是調(diào)查研究。我看還是先說情況好了。”
韋杰聽后,即開始講了。他沒有用準備好的書面材料,而是完全憑他的準確記憶,向毛澤東報告。毛澤東一邊聽,一邊仔細看地圖。
“……60軍第一階段作戰(zhàn)旗開得勝,全軍上下,無比興奮。問題出在第二階段。第二階段,我們60軍最初定為兵團的預備隊待命。沒料第二階段作戰(zhàn)一開始,志司卻來令,命令三兵團的12軍調(diào)歸九兵團指揮,配合人民軍在東線的作戰(zhàn);令15軍和60軍負責割裂美軍和李承晚偽軍的聯(lián)系,以鉗制美軍第10軍的主力,使其不能東援,以保證九兵團的側(cè)冀安全。根據(jù)命令,我們軍在揪谷里至大龍山地段,積極鉗制美軍10軍主力,并消滅敵人一部。5月16日,志司發(fā)現(xiàn)敵情有變,隨即重新調(diào)整部署。此時,我軍179師與181師正奉命作為三兵團的機動部隊,東進至勿老里、品安里、清平里、富昌里地域待機。此時,三兵團來令,令60軍的179師調(diào)出給15軍,181師調(diào)出給12軍。我們執(zhí)行命令后,三兵團又來令,要我們剩下的180師也調(diào)出,歸兵團直接指揮、使用。當時180師奉命完成鉗制美軍第6師、第7師任務后,正進至加平、春川接合部。這樣,60軍的3個師,短短幾天,幾乎在同一個時期調(diào)出,全部脫離了60軍的建制。除了軍部指揮所及警衛(wèi)部隊,僅有一支300人的工兵營!也就是說,我手邊沒有一支作戰(zhàn)部隊了!我一時成了無軍可指揮的空頭軍長!心中很憋氣:“不知上級此時是怎么安排、指揮的?對此,軍政委袁子欽,也有意見!”
毛澤東聽到此,似乎有些驚異。他立即把手指夾的煙卷放在煙缸里,注意地看了看韋杰,隨即提問:
“關于五次戰(zhàn)役的打法,你看有些什么問題?”
“我感到五次戰(zhàn)役戰(zhàn)線拉長了,而且又想速決,但又沒有達到目的。插得深,勢必戰(zhàn)線長;戰(zhàn)線長,人力補充、糧彈供應,都帶來問題。敵人用白天作戰(zhàn),我們只能晚上;敵人是汽車、機械化,我們只能靠雙腿、靠人力;特別是第二階段結(jié)束,沒有估計到敵人會全面反撲,上下都麻痹、輕敵。因此,二階段作戰(zhàn)結(jié)束后撤,敵人便乘機進行反撲。在這種情況下,兵團才電告60軍的3個師歸建,由我指揮打敵反撲?烧{(diào)出去歸12軍指揮的181師,此時離60軍指揮部尚有120多公里,即使歸建,也要幾個晚上!另外調(diào)歸15軍指揮的60軍179師,此時又尚在漢江南岸;而由兵團王近山副司令員直接指揮的60軍180師,此時也還在加平方向。按當時的實際情況,60軍的3個師,都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歸建,從而無法按預定的作戰(zhàn)計劃去完成布防任務。盡管如此,我還是立即向各師發(fā)出電報,要他們迅速歸建。最早歸建的是179師,即解放戰(zhàn)爭攻克臨汾的臨汾旅。他們從春川方向下來后,我立即命令這個師于馬鐵里以北的丘陵地帶控制春川到華川、春川到東海岸之元山港這條公路。馬鐵里距華川只有30多公里。哪知179師剛剛部署好,敵人就立即上來了。敵人的坦克部隊,也沿著這條公路,很快上來了。179師當即同敵人展開激戰(zhàn)。戰(zhàn)士們打得很頑強,打得很悲壯,遲滯了敵人的進攻速度,掩護了友軍的撤退。”
毛澤東又吸燃一只煙卷,仍然邊看地圖,邊聽韋杰報告。
“180師指戰(zhàn)員已六、七天沒吃飯了,靠野菜、野果充饑。不少人中毒死亡。此時,部隊也急需休整。就在這時,三兵團收到志司5月21日下達的、令兵團不得原文傳達的收兵休整、準備再戰(zhàn)的長命令后,兵團即根據(jù)志司的命令精神,于22日對本兵團各軍作了后撤的具體部署:令我們60軍在白逸里、白積山以南,東起與九兵團分界線,西起與十九兵團分界線,含分界線的以東地區(qū),在加平、春川,不含春川一線布防,要60軍擔任三兵團的阻敵任務。我即令180師,并附炮兵第2師的兩個連,于5月23日渡北漢江,在漢江以北構筑阻擊陣地;令該師兩個主力團538團與539團,繼續(xù)在漢江南岸扼守陣地,以掩護兵團主力;并要他們與右鄰63軍取得聯(lián)系。180師師長鄭其貴接到命令,即令他們師的540團北渡漢江,在漢江北岸的雞冠山占領陣地,構筑工事。當天晚上,180師發(fā)現(xiàn)右鄰63軍沒向該師通報,即已經(jīng)轉(zhuǎn)移,致使180師側(cè)翼暴露。他們將這一情況立即報告我后,我即令他們于23日黃昏,將北漢江以南的180師另兩團部隊移至春川以西進行防御。同天,沒料180師的左鄰15軍,也已提前轉(zhuǎn)移。后來才知道,這是王近山副司令員未請示志司而自己擅自作出的決定。與此同時,三兵團的預備部隊39軍,已奉彭總的命令,早于22日離開了前線北移。三個友軍都提前北走,把一個60軍孤軍放在前面,勢必使60軍特別是180師的態(tài)勢突出。更沒想到180師根據(jù)我的命令,于23日下午正集結(jié)部隊準備北移時,三兵團又突然來令,要各部暫不撤收,明確指令180師留在南岸,掩護傷員后撤。此時全兵團30多公里的正面,只有我們60軍分散布置的3個師在前線擋住敵人!其中,180師仍留在漢江南面。此時,該師糧彈已盡。我將此情況報告三兵團,等待指示。可電報發(fā)出后,軍指從5月23日下午開始,一直呼叫不到兵團的電臺訊號!沒有接到兵團答復的指令,180師只好孤師戰(zhàn)斗在漢江南岸!
停了停,韋杰又繼續(xù)向毛澤東報告:
“從5月24日當天,敵發(fā)現(xiàn)60軍180師兩翼空虛后開始反撲,60軍3個師,已受到敵人4個師、共七八萬人的威脅,形勢十分嚴峻,特別是180師處于背水作戰(zhàn)的危境。敵人將60軍179師與180師分割,并深入到180師側(cè)后,切斷該師后路,使其陷入包圍。對此,我焦急萬分,即令180師迅速撤至北漢江以北防御,爭取主動,擺脫險境。當晚,180師根據(jù)我的命令,避開了敵人已控制的渡口,分團、分營地渡江,但敵人為封鎖渡口,對正渡江的180師部隊,進行猛烈地炮擊。部隊被迫占領陣地御敵。
在韋杰報告的同時,毛澤東的視線,不停地在他身前的地圖上移動。他凝神靜聽得連煙卷都不吸了。一根煙卷夾在指縫間,任其自燃。
“5月25日白天,”韋杰報告說,“敵機數(shù)十架對180師扼守的陣地輪番轟炸、掃射,并投擲了大量的燃燒彈,不少戰(zhàn)士成了‘火人’!緊接,敵人的炮兵、坦克,配合步兵成營、成團地輪番沖擊180師守衛(wèi)的陣地,乘勢將180師重重包圍,并用飛機在該師上空,反復播放勸降錄音。我收到電報,即令該師堅決向西北突圍;同時令歸建的181師由華川以東出發(fā),接援該師。181師當晚11時30分才收到軍指的電報。該師各團,因均在行軍途中,無法架電臺聯(lián)系,遂令通訊員徒步傳達救援180師的命令。但是,待接援部隊趕到華川、原川里、均巨里一線時,敵已先我占領了這些陣地。此時的181師,想從正面攻擊已不可能,接援計劃未能實現(xiàn)!5月26日中午,180師召開師黨委擴大會,會上作出了分散突圍的決定。當晚18時,該師分兩路分散突圍。分散突圍并未事前請示軍指。27日上午9時,180師分散突圍的師直與該師540團這路突圍部隊進至鷹峰,因敵人炮火封鎖,部隊建制打亂,人員擁擠,沿途掉隊、減員很多。該師另一路突圍部隊539團,也突圍到達鷹峰,和師主力會合。途中,該團人員也失散很多,重機槍以上武器,及通信工具,大多被擊毀、丟失。師指揮所僅有報話機一部。27日黃昏6時,180師的報話機同軍部取得了聯(lián)系。我即指令180師師長鄭其貴向史昌里方向突圍。同時,令179師取捷徑向史昌里以南的敵人出擊,以減少敵人對180師的威脅,以接援180師。該師接到我的命令,因山大路窄,盡管徹夜行軍,仍進展遲緩。到28日黎明前的5時,接援部隊才趕到明芝觀,而敵人當日已兵分3路,合擊史昌里,與接援180師的179師激戰(zhàn)。至此,敵人東西陣地已連成一片。晚上,我又收到180師電報,等到譯出來,知敵人已從加平方向反擊上來,超過了該師。此時,師長鄭其貴既沒請示兵團,也沒請示軍指,即令部隊把武器埋掉,把作戰(zhàn)文件資料燒毀,電臺密碼只剩一套,其他全部燒毀。我看到電報,知道事情十分嚴重,馬上令軍部電臺用報話機與180師鄭其貴聯(lián)系,用暗語詢問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同時,又把軍部的位置告訴了他們,指令師長鄭其貴、副師長段龍章率部向軍部方面突圍。沒料自此,我再也聽不到該師的回音了!”
頓了頓,韋杰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難過地說:“我向志司、兵團急電報告60軍與180師已經(jīng)失掉聯(lián)系,請求救援!當時,志愿軍各兵團友軍,早的已在5月22日,遲的也已于5月23日先后北撤。志司此時手中,無近兵救援。三兵團同樣困難,未掌握其他機動兵力。彭總給我和秦基偉發(fā)電,要我派我們軍的181師,秦基偉派15軍的45師,進行救援。可此時的180師,正在分散突圍中,任何措施,都無濟于事!”
夜深人靜的中南海菊香書屋,只有毛澤東和韋杰兩人。毛澤東又問韋杰:“60軍180師作戰(zhàn)損失的確切數(shù)字你報告一下,好嗎?”
韋杰當即向毛主席報告:
“損失數(shù)字分兩個階段統(tǒng)計:180師入朝時,人員為11000余人。五次戰(zhàn)役第一階段作戰(zhàn),掉隊、負傷、陣亡,減員在10%。此時,該師已不足1萬人。二階段作戰(zhàn),減員也很嚴重,特別是后撤開始的3天,即5月22、23、24日,該師第一梯隊的538、539團兩個團,減員很大,根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80師被包圍前的人數(shù),約在8000左右。據(jù)主席召我回國前,我對該師情況的了解情況是:180師538團突圍歸來的是900人;該師539團與540團突圍歸建的各1000多人,共2000多人;師直機關、勤務分隊、后勤醫(yī)院等400多人,近4000人。若按二階段突圍前的8000人算,突圍損失數(shù)為3000余人。這3000人中,估計被俘五六百人,突圍戰(zhàn)斗傷亡為2000多人,吃野菜、野草、野果中毒及餓死的指戰(zhàn)員有數(shù)百人。它同彭總報給軍委有關180師損失數(shù)字是吻合的!
韋杰報告完上述情況,悲痛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從他那對濃眉下的雙眼,大滴滾出!
“180師的事,各級都有責任!泵珴蓶|聽后肯定地說。片刻,毛澤東又講:“180師受挫,彭德懷在電報中已向我和軍委作了檢討,承擔了責任。你來北京前,志司又來報告,說他們對180師的受挫,均感到慚愧,表示要以悲痛的心情總結(jié)教訓,并決心從各方面想辦法來挽救這個損失!他們認為,這次180師受損的原因很多,是上上下下的許多錯覺,和各種因素湊合在一塊所造成!基于此,也不能全怪你們60軍和180師的廣大指戰(zhàn)員!一句話,各方面的工作沒有作好,才使180師不能自拔!正如志司在電報中指出的:倘若我們方面搞得好,這損失是可以避免的,至低限度也可以減少。這個‘我們方面’,既指志司,也指兵團,也指下面的軍和師,不能單方面說。志司總結(jié)的幾條失利原因,我是同意的。看來,”此時,毛澤東似有自責地說:“五次戰(zhàn)役,我看是打急了,打大了,打遠了!”
韋杰聽得出來,毛澤東說這話的語氣,確有內(nèi)疚和自責之意。因為抗美援朝戰(zhàn)爭,彭德懷是朝鮮前線的第一線指揮員,第二線直接指揮者,是中央軍委,是他這位軍委主席毛澤東,因而毛澤東認為,此役失利,也不能只怪志司司令員彭德懷。這是因為,五次戰(zhàn)役的部署,是按照他的作戰(zhàn)方針制定的。正因為如此,毛澤東在說了上述五次戰(zhàn)役未能達到預想戰(zhàn)果、即想成建制地殲滅敵人數(shù)萬人的原因,是“打急了,打大了,打遠了”這番話之后,他又起身在室內(nèi)踱著步子,若有所思地說:
“現(xiàn)在看來,志愿軍要想一次性包圍美軍幾個師,或者1個整師,甚至1個整團,都難以達到殲敵的目的。我看在一段較長時間內(nèi),如果是打美軍或英軍,不要實行過去那種大包圍,只實行戰(zhàn)術性的小包圍。如果是打李承晚的偽軍,便可以實行戰(zhàn)略或戰(zhàn)役的大包圍?傊,要分敵對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