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學期上第一堂世界上古史課。
全體同學們的熱烈掌聲,把周谷城教授送上了講臺。
教室里立即變得鴉雀無聲。百把雙眼睛像一道道探索的燈光,齊聚在周谷城教授的身上;百把對耳朵,似乎也顯得特別地長了些。
周先生答應(yīng)我們講與毛主席會見的事了,特別是這一次到杭州去的召見。
周先生容光煥發(fā)地走上了講臺。他還未曾開口,就在講臺上拿起了一支粉筆,從容不迫地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大字:“大”和“小”。
這一情景,使我很自然地想起了他在新年里所贈給我們的字:“鼓足干勁,力爭上游”。
周先生寫好后回過頭來,開始用抑揚頓挫的聲音,慢條斯理的語調(diào),開口說道:
“主席很好!身體很健康!工作起來生龍活虎!”
教室里立即響起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好像要把整個教室震塌了似的。
“主席和我曾經(jīng)是同事:大革命的時代,我曾在主席的感召下,做過農(nóng)民運動的工作。主席常邀我去會見,這并不是因為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而僅僅是因為我與主席有過這么一段故情而已。我平時不愿談這方面的事:一則談起來自己感到慚愧,二則害怕別人會說我周某某造謠撞騙。你們也不要這樣。〔灰教幵谕饷孢M行宣傳:說什么連夜把我們的周某某用飛機載到杭州去會見毛主席。切不要這樣講啊,這是很不好的!”
周先生一本正經(jīng)地講了上面一段開場白以后,開始把話鋒轉(zhuǎn)入正題。
“主席很謙遜。我們和他在一起,像和老同事們在一起一樣,一點兒感不到有什么特別,一點兒感不到有什么拘謹。我們一塊兒說笑,一塊兒抽煙,一塊兒吃飯。主席說話,總是談笑風生的。主席說:‘一個人有沒有架子,不要自己來鑒定:說我沒有架子了。如果群眾說你沒有架子,那你才算真正的沒有架子了。'這說得多對呀!譬如下放干部,他是不是真正的放下了干部的架子,自己說放下了不能算數(shù),應(yīng)當讓群眾來作鑒定。
“主席只要看到旁人有一點點兒成績,總是給人以極大地鼓勵。譬如在一次會議上,我說了一句‘鼓足干勁,力爭上游'的話,主席連忙說:‘這句話說得很好。'以后先在《人民日報》今年元旦社論里第一次提到,第二次索性以這句話作為題目,專門發(fā)表了《人民日報》社論。這是主席在鼓勵人哪!”
周先生講到這里,聲音顯得特別地低沉,好像在記憶的追捕中,一絲一縷地抽引出來一樣。教室里顯得更靜寂了,同學們顯得更專心一志了。他們哪里肯放棄有關(guān)領(lǐng)袖事情的一字一句呢?!他們多么想了解自己的偉大領(lǐng)袖啊!多么如饑似渴地想聽到關(guān)于毛主席的一些事情!雖然沒有機會像周先生那樣能親眼看到毛主席,但即使能聽到一些有關(guān)他的事情也好呀!周先生好像特別了解同學們的心情似的,繼續(xù)娓娓動聽地說下去道:
“主席很好學。他念了一本書又一本書。但是,主席的念書,并不是為了念書而念書,主席的念書是為了中國的革命,是為了中國六萬萬勞動人民。主席說:‘工業(yè)比較好搞,農(nóng)業(yè)比較難搞。'因此,主席為了中國的五萬萬農(nóng)民兄弟,就啃了一本土壤學又一本土壤學。主席年歲這么大了,每天還要念兩個小時的英文。主席因為好學,當然也就博學。他是中國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軍事家,他還是一位出色的詩人,出色的歷史學家。他講起歷史來,古今中外,頭頭是道,連我這個所謂全國聞名的歷史學家,在他的面前,也只得認輸。那天深夜,主席指著一棵植物,問一位生物學家(系指一起召見而同去杭州的談家楨教授):'這些葉片在吸收了土壤的水份以后,內(nèi)含有百分之幾的養(yǎng)份?'主席問著,我心里暗暗地為我的朋友著急。但是主席是不會給
人難堪的。因為主席的講話,即使談學問,也是談笑風生的!
周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情不自禁地呵呵呵笑了起來。
“主席給我的總體印象,概括起來,就是這兩個字——”
周先生一邊下結(jié)論似地說著,一邊指著最初在黑板上寫的兩個粉筆字:“大”和“小”。然后進一步作解釋說:
“每次接受毛主席的召見,我總感到自己的渺小。雖然幾十年來,我寫了幾百萬字的書,在外面說起來,周某某是個大教授、大學者,不僅寫了《中國通史》,還寫了由中國學者第一個寫的《世界通史》,還有哲學、美學、邏輯等等方面的著作,好像很了不起。但主席就不同了。主席想到的,就是中國,就是中國六萬萬人民。主席終日盤算著的是中國缺少那些東西,需要弄起來,或者從外國買進來;中國有哪一些是多余的,可直接推銷到國外去?傊,一言以蔽之,主席想到的就是這個‘大'字,就是中國六萬萬人民的這個‘大數(shù)目的大'字。每次接受毛主席的接見,每次就感到自己的慚愧,自己的渺小。要做的工作那么地多,但自己卻并不爭氣,做得那么地少,又那么地不好。像主席那樣的人,任何知識都會在他的身上,發(fā)生很大的作用。因為主席想到的,就是這個‘大'字。
周先生從黑板上寫上“大”與“小”這兩個字開始,最后談到“大”與“小”這兩個字結(jié)束,娓娓談來,竟然談得那么地完整,那么地緊扣中心。
這是一篇舊文。實錄1958年3月4日周谷城教授談毛澤東主席的一次召見。寫成于講話后的當日。談的是這一年1月6日的晚上,毛澤東主席特地從杭州派出自己的專機,飛抵上海的江灣機場,連夜召接周谷城、談家楨、趙超構(gòu)三人到杭州去會見。文章寫后,即于次日呈請周谷城教授進行審讀。先生讀后說: 你的文章寫得很好!但目前不要拿出去發(fā)表!自己留個紀念吧! 我遵其囑,直保留至今天。先生仙逝至今已3年多了,為了紀念他,并紀念毛澤東主席,今天便將其公開發(fā)表。
(摘自《中華讀書報》 作者:章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