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杰
�。保梗矗材辏翟拢踩障挛缫粫r半，實際是本地時間正當午時。陽光用金線給楊家?guī)X中央辦公廳勾畫了一個鮮亮的輪廓，使這座僅有二層的石砌樓房，顯得格外耀眼。
樓下會議室內，排放著許多長凳、方凳和椅子，挨著會議室的門口橫放著一張長方桌，一塊白布鋪在上面，把這張半新不舊的桌子裝點成了莊嚴肅穆的主席臺。文藝座談會就在這里召開。此時，１００多位被請來的文藝工作者有秩序地坐在凳子上，抑制住激動，靜靜等候著毛澤東的到來。
來了！毛澤東面帶笑容，精神飽滿。大家自覺起立，從西頭開始，由周揚介紹每個人的姓名。毛澤東親切上前與他們一一握手，并致以親切的問候。
公木回憶說：“毛主席對大部分作家藝術家是稔熟的，說說笑笑，氣氛很是融洽活躍。可是毛主席并不認識我，周揚介紹說：‘公木，《八路軍軍歌》、《八路軍大合唱》的詞作者。'毛主席點頭笑一笑：‘寫兵好，唱兵好，演兵好！'同時，那只溫暖的大手，把一股熱流沁進我的心里。”
歐陽山尊對筆者講：“召開文藝座談會前，我在晉西北１２０師戰(zhàn)斗劇社，是趕著回來參加座談會的。當毛主席走近我的時候，我有些緊張。他握著我的手，看著我，非常親切地說：‘歐陽同志，你從前方回來了。'真沒想到，離開延安三四年了，主席的心里，還記得我這么一個人，還知道我上了前線又回來了，只覺得心上涌起一股暖流，眼睛被幸福的淚水濕潤了。”
美術家蔡若虹回憶說：“主席走到鄭景康跟前，鄭站起自我介紹說：我是照相的，叫鄭景康。周揚補充介紹說：這是從重慶國民黨總統(tǒng)府來的攝影師，曾給蔣介石照過相。主席很禮貌地與他握手致意。”
問候完畢，毛澤東回到主席臺前，由會議主持人凱豐宣布會議開始后，小小會議室里，響起了毛澤東洪亮的湖南鄉(xiāng)音。那篇極富啟發(fā)意義的《引言》，就是這一天、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以洪亮的聲音講述的——
“同志們！今天邀集大家來開座談會，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換意見，研究文藝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關系�！遍_宗明義，不是以領袖的身份來下達指示，而是作為一個探討者，與人們交換意見�！兑浴分v完，會議稍作休息。大家三三兩兩湊在一塊兒，低聲議論著。蔡若虹和白朗去得早，坐在離主席臺最近的一排。白朗打趣地問毛澤東：“主席，今天可還要請我們吃一頓了？”毛澤東笑著回答說：“小米飯是有的。”
不一會兒，大會開始討論。毛澤東提議讓蕭軍第一個發(fā)言。丁玲也說：“蕭軍，你是學炮兵的，你第一個開炮吧！”蕭軍毫不謙讓，站起來挽了挽袖子，滔滔不絕地講開了。據蕭軍自己回憶說，他講的題目是《對當前文藝諸問題之我見》，后來登在《解放日報》上。
其實，蕭軍在召開座談會前考慮到自己秉性耿直，談鋒甚露，為避免在會上因意見不同，再次發(fā)生同志之間的爭執(zhí)，打算到三邊體驗生活，等會開完再回來。是毛澤東幾次寫信將他挽留住的。因此，他第一個發(fā)言時，就直言不諱，將心里想說的話，全都抖了出來。據何其芳的手稿和張仃的回憶說：蕭軍曾講道，紅蓮、白藕、綠葉是一家；儒家、道家、釋家也是一家；黨內人士、非黨人士、進步人士是一家；政治、軍事、文藝也是一家。雖說是一家，但它們的輩分是平等的，誰也不能領導誰。我們革命，就要像魯迅先生一樣，將舊世界砸得粉碎，絕不寫歌功頌德的文章。像今天這樣的會，我就可寫出十萬字來。我非常欣賞羅曼·羅蘭的新英雄主義。我要做中國第一作家，也要做世界第一作家。
毛澤東一邊聽，一邊迅速地記，有時點頭，有時淡淡一笑。其他人有表示贊同者，也有表示反對者。
何其芳在發(fā)言中說：“聽了主席《引言》中的教誨，我很受啟發(fā)。小資產階級的靈魂是不凈的，自私自利，怯懦、脆弱、動搖。我感覺到自己迫切地需要改造�！彼陌l(fā)言，贏得了毛澤東的會心一笑。但大家當時的反應，并不是一律稱贊。何其芳的一位朋友，在小組討論會上就和他開玩笑說：“你這是帶頭懺悔啊！”
丁玲在發(fā)言中說：“文藝到底應該以歌頌為主呢，還是以暴露為主呢？還是如有人講的‘一半對一半'呢？ 我想：對于光明的進步的，當然應該給以熱情的謳歌；但對黑暗的阻礙進步的現(xiàn)象，我們決不能放下武器，袖手旁觀，應該無情地暴露它�！睂@個觀點，毛澤東在作結論時作了修正：無論是進步的落后的，光明的黑暗的，我們文藝工作者的謳歌與暴露，都應因人而異，也就是說要有鮮明的階級立場和階級感情。
這一天與會者的午飯是在楊家?guī)X中央辦公廳食堂吃的。下午大家討論到晚飯前散會，便各回自己的單位去了……
（選自《傳記文學》１９９７年第五期發(fā)表的長篇紀實《流動的火焰》）
《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