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啟君

　　 不知怎的，每于夜色朦朧之際，那個奇異的夢景，便像月亮爬上我的心頭。我窺探過神秘的毛澤東圖書館的藏書！

　　 毛澤東圖書館，當(dāng)年位于延安楊家?guī)X中央大禮堂的旁邊，是好幾間灰磚平房。我們在中央機(jī)關(guān)的一般工作人員，是不準(zhǔn)入內(nèi)的。1946年9月間，秋風(fēng)乍起，有信息說蔣介石、胡宗南要攻打延安。毛主席下令各機(jī)關(guān)分批轉(zhuǎn)移，老百姓實行堅壁清野。各中央部委，紛紛準(zhǔn)備撤離。凡文件、圖書、衣物，自己能背多少，就帶多少，余者，一律或燒毀、或埋藏、或丟棄。

　　 那一天下午，一批批數(shù)不清的書籍，搬運到我們旁邊的一個空閑的土窯洞里。書啊，聽說是“毛澤東圖書館”的。心頭起了波瀾。去看看！是好奇心？是對圖書館主人公的崇敬心？

　　 沒有幾分鐘就走到這個半山腰的空曠的土窯洞。沒有門，沒有窗，只有太陽的光亮照進(jìn)來，呀！我一下子驚呆了！好深好大的窯里，滿滿地堆起了書的山。我的心咚咚地跳起來！鉆進(jìn)去，翻翻看！好似瞥見一座寶山，要探寶！高大的書山，我得爬，攀登！腳踩著書，手扒著書，急急忙忙地翻著一本又一本，我要探明究竟是些什么書！

　　 當(dāng)然，我無法開列書目了。但只見，馬、恩、列、斯的大小部頭的洋裝本，有許多。也有史密斯的經(jīng)濟(jì)學(xué)，費爾巴哈、黑格爾的古典著作。喏！克勞塞維茨的軍事理論，我記得毛主席前些年在演講時還說過的。

　　 好家伙！魯迅的，茅盾的，巴金的，曹禺的，蕭軍的，蕭紅的，艾思奇的……

　　 這些是什么？厚厚的洋裝本。噢！世界名著！高爾基，托爾斯泰，巴爾扎克，拜倫，雪萊，普希金，海涅，屠格涅夫……

　　 《高老頭》、《戰(zhàn)爭與和平》、《復(fù)活》、《前夜》、《父與子》、《煙》、《家》、《春》、《秋》……

　　 我的手不停地翻著，眼睛一閃一閃，心頭撲騰撲騰！心弦繃得太緊了！這些世界瑰寶，這些世界文豪巨著，要丟棄，丟給胡宗南？我舍不得！太可惜了！

　　 我深知這些書來之不易。早在1938年，在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的倉庫，我見到過一個大白木箱，上寫：“運交延安毛澤東圖書館”。新奇！我看看！在這里頭有不少從上海、香港、廣州及海外搜購來的種種典籍。有政治的，哲學(xué)的，文學(xué)的，還有一些小小不起眼的唱本，地方曲詞。雅的、俗的俱全�？芍^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共存吧！

　　 在延安我得知，毛主席酷愛讀書。他的知識廣博，靠的是自學(xué)苦讀。他的演講每每在幽默、詼諧中含有深奧哲理。他的話語，句句有書聲。

　　 1937年在批判張國燾大會上，他面對聽眾，面對張國燾，高聲說道：“古時，有個夜郎國，那是貴州一個小地方。可是那個國王卻對漢朝來的大臣說，究竟是你們大，還是我的國家大？從此留下了夜郎自大的典故。我們的國燾同志……”

　　 又一次在歡迎艾思奇等同志到延安來的大會上，毛澤東致歡迎辭：“我們過去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如今艾思奇來了……”意思是毛主席原先是延安講解哲學(xué)大義的主要人物，是“山中無老虎”，他自謙比作“猴子”。

　　 到了整頓三風(fēng)的時候，他即席諷刺道：有的同志，是“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而后，1947年他斷然留在陜北炮火中，在同敵軍閃展騰挪的周旋之間，當(dāng)大敵包圍時刻，他瀟灑地講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他的多少至理名言，都是借民間俚語和地方小曲的通俗諺語，用以表述其熠熠生輝的偉大思想。要是說毛澤東是“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絕不為過。古代的大書，都是竹簡木板綴聯(lián)的，沉重之至，五車書能有多少？

　　 毛澤東好讀書，不為求取“顏如玉”、“黃金屋”，而是為實踐，為革命。他經(jīng)十年之搜求而積累的延安“毛澤東圖書館”寶藏，最后結(jié)局自是被胡宗南火燒楊家?guī)X而付之一炬。但閱讀所給予他的廣博知識，卻銘刻在他的胸中。他的軍事原則里定有孫子兵法，直到克勞塞維茨的軍事理論。他在指揮解放戰(zhàn)爭三大戰(zhàn)役時，怎能不說是因讀過萬卷書，胸中才有百萬兵！

　　 他一生與書作伴，在書海中游泳。戰(zhàn)時行軍，他在馬上吟誦。直到暮年，猶在床頭枕邊，堆滿了書，成了書的化身。

　　 這位偉人已離書而去，卻把書的芳香灑給后人。他的光輝典范，昭示我們：活著，就要愛知識，愛讀書，絕不讓光陰虛度！當(dāng)然，也須切切記住，求知，讀書，不是為著一己私利，而是為著報效國家！

　　 《人民日報》1995年3月2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