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飛
1958年夏天開始的那場炮擊金門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過去35年了。
這次戰(zhàn)爭，沒有攻城略地，沒有大量殲敵，卻震驚了整個世界，其深遠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我曾在毛澤東主席的領導下參加了這次戰(zhàn)役的指揮工作，親身領略到他的偉大戰(zhàn)略胸懷和高明的指揮藝術(shù)。在毛主席誕辰100周年的時候，我想再重溫一下這段歷史，作為對他老人家的紀念吧。
1958年7月中旬，正是東南沿海的臺風季節(jié)，部隊、機關、學校一起出動，幫助農(nóng)民搶收糧食。我也在郊區(qū)布置搶收工作，突然接到通知，要我立即回福州接電話，而且明確告訴我到軍區(qū)作戰(zhàn)室去接從北京打來的保密電話。拿起電話機，響起了總參作戰(zhàn)部長王尚榮的聲音。他告訴我：中央決定炮擊金門，指定由我指揮。我有點疑問。這是一個重大軍事行動，應該由軍事指揮員來指揮。這時我已卸去了福州軍區(qū)司令員職務，雖然仍兼任軍區(qū)政治委員，但工作重心已轉(zhuǎn)到省委這邊了，為什么仍要我指揮呢？我便問他是不是中央決定要我指揮的，王尚榮同志回答說：“是中央的決定�！蔽矣謫枺骸笆遣皇敲飨臎Q定�！蓖跎袠s同志感到我還有疑慮，就說：“劉培善同志在這里，你可以問問他。”劉培善同志接過電話說：“是的，是毛主席決定要你指揮�！蔽抑缓没卮穑骸凹热贿@樣，那行，我接受命令來指揮�！�
我雖然受領了任務，但還是感到心里沒有底。但既然中央已經(jīng)下達了任務，無暇多想，便立即召開省委會議，安排工作，決定江一真同志代替我主持工作。同時，我到福州軍區(qū)統(tǒng)率機關組織前線指揮部，軍區(qū)副司令員張翼翔同志兼任前指參謀長。第二天，我和張翼翔副司令員、劉培善副政委便趕赴廈門。到達前線后，迅速開展各項準備工作，至26日凌晨，參戰(zhàn)的30個炮兵營已全部進入發(fā)射陣地，作好了射擊準備。
我們正等著北京來的炮擊命令，7月27日卻收到北京來的一份電報，內(nèi)容是毛主席寫給彭德懷和黃克誠二同志的一封信。當時彭德懷同志主持中央軍委的日常工作，黃克誠同志是軍委秘書長。
毛主席的信是這樣寫的：
德懷、克誠同志：
睡不著覺，想了一下。打金門停止若干天似較適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勢。彼方換防不打。等彼方無理進攻，再行反攻。中東解決，要有時日，我們是有時間的，何必急呢？暫時不打，總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這個主意，你看如何？找?guī)讉�同志議一議如何？政治掛帥，反復推敲，極為有益。一鼓作氣，想得往往不周，我就往往如此，有時難免失算。你意如何？如彼來攻，等幾天，考慮明白，再作攻擊。以上種種，是不是算得運籌帷幄之中，制敵千里之外，我戰(zhàn)則克，較有把握呢？不打無把握之仗這個原則，必須堅持。如你同意，將此信電告葉飛，過細考慮一下，以其意見見告。
晨安！
毛澤東
毛主席信上所說，“中東解決，要有時日”，指的是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人民發(fā)動革命，推翻了舊統(tǒng)治集團，美國悍然出兵黎巴嫩，隨后英國又侵入約旦，中東形勢驟然緊張，成為世界矛盾的焦點。美、英介入中東后，蘇聯(lián)也有所動作，世界進步輿論都聲援中東人民的反侵略斗爭。
與此同時，美國于7月15日宣布其遠東地區(qū)陸�？哲娺M入戒備狀態(tài)。臺灣國民黨軍先后進行軍事演習，同時加強空軍對大陸偵察活動，擺出了騷擾大陸的架勢。所以毛主席信中說：“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
接到毛主席的這封信后，我反復領會，感覺到這次炮擊金門不同往常，因為它與整個世界局勢密切相關。如毛主席信中說的，要“政治掛帥”，不能單純從軍事上考慮問題。從前線戰(zhàn)備情況看，要完成這次關系重大的軍事行動，當然也是準備充分一些更有把握。于是我和張翼翔、劉培善同志商議，覺得各項準備工作比較緊張。因福建沿海遭臺風襲擊，連降暴雨，公路、鐵路塌方嚴重，橋梁沖毀幾十座，部隊也過于疲勞，特別是空、海軍入閩行動尚未完成，因此推遲炮擊時間確實更為有利，所以很快便復電表示堅決遵照毛主席指示辦。
空軍入閩是從7月中旬開始的。中央軍委調(diào)原志愿軍空軍司令員聶鳳智同志任福州軍區(qū)空軍司令員，指揮這次大規(guī)模的空軍轉(zhuǎn)場入閩行動。7月27日，空軍首批轉(zhuǎn)場部隊順利進入汕頭、連城機場，接著便逐步向沿海機場推進，至8月中旬，一線機場已進駐了6個殲擊機團。經(jīng)過幾次空中較量，初步掌握了前線的制空權(quán)。
海軍東海艦隊副司令員彭德清同志也調(diào)來廈門前指，指揮海軍艦艇部隊及海軍航空兵、海岸炮兵入閩，在金門海域構(gòu)成了強大的威懾力量。
與此同時，炮兵調(diào)來了三個師，還調(diào)來一個坦克團。這次調(diào)動都是晚上行動，重炮加上坦克，夜間經(jīng)過福州開往前線，轟轟隆隆，連街道都震動了。飛機、軍艦、大炮、坦克大舉入閩，老百姓興高采烈，紛紛議論說，這次不但要解放金門，還要解放臺灣呢！至8月上旬，地面炮兵全部進入了陣地。炮兵陣地從角尾到廈門、大嶝、小嶝，到泉州灣的圍頭，呈半圓形，大金門、小金門及其所有港口、海面都在我數(shù)百門火炮的射程之內(nèi)�？梢哉f，“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8月20日，北京來電話，要我立即去北戴河。我乘坐的專機因中途遇到雷雨，所以第二天中午才趕到北戴河。當天下午3時，毛主席找我去他的住處。我知道這是要我接受命令了。我一見到毛主席，就把炮擊金門的準備情況，炮兵的數(shù)量、部署和實施突然猛襲的打法，都一一詳細匯報了。當時在座的還有彭德懷、林彪及總參作戰(zhàn)部王尚榮部長。我記得作戰(zhàn)地圖沒有掛在墻上，而是攤在地毯上。毛主席一面聽我匯報，一面看地圖，精力非常集中。匯報完了，他只提出這么一個問題：“你用這么多的炮打，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呢？”那時，美國顧問一直配備到蔣軍部隊的營一級。所以毛主席一問，我立即回答：“哎呀，那是打得到的啊！”聽我這么一說，毛主席不說話了，考慮了十幾分鐘后，又問我：“能不能避免不打到美國人？”我回答得很干脆：“主席，那無法避免�！泵飨牶�，再也不問其他問題了，也不作什么指示，就宣布休息。根據(jù)毛主席的習慣，這是他要進一步考慮問題了。
這天晚飯后，王尚榮同志拿了一張條子給我，那是林彪寫給毛主席的。條子的內(nèi)容是：他看到毛主席重視避免打到美國人的問題，因此提出是否可以通過王炳南給美國透露一點消息。當時王炳南同志正在華沙同美國進行大使級談判。我一看這條子，不禁吃了一驚，因為告訴美國人就等于告訴臺灣，那就失去了這次炮擊的奇襲效果，這怎么行呢？便問王尚榮同志：“主席把這信交給我看，有沒有什么交待？是不是要我表態(tài)？”王尚榮同志說：“主席沒說什么，只說拿給你看�！蔽依潇o下來考慮了一下，更加感到這次炮擊行動非同尋常，不僅是敵我斗爭，更是復雜微妙的國際斗爭。但這關系到最高決策問題，既然沒有要我表態(tài)，我就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繼續(xù)開會�？磥砻飨聸Q心了，他說：“那好，照你們的計劃打�！泵飨淮揖土粼诒贝骱又笓]，并要我跟彭老總一起住。
毛主席要我跟彭老總一起住，可把我弄緊張了。我怎好和彭老總一起住呢？主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好問。彭老總也沒有派參謀來叫我住到他那里去。晚上我散步后回房間里，正在發(fā)愁，恰好王尚榮同志來，他說：“老兄，主席不是交待你住到彭老總那里嗎？”我說：“我哪好去住��？！”王尚榮同志知道我為難，他說：“我替您想了個辦法，把專線電話架到你的房間里。”這下就解決問題了，于是我們商定，前線直接同我通話，我再通過他轉(zhuǎn)報毛主席，毛主席的指示也由他轉(zhuǎn)告我。我問：“彭老總那里怎么報告呢？主席交待我同他住在一起的呀！”他說：“你不要管了，此事由我辦�！边@位作戰(zhàn)部長真會處理問題。
所以，炮擊金門開始是在北戴河指揮的，是毛主席直接在指揮，前線則由張翼翔和劉培善同志代我指揮。
8月23日傍晚，我前線部隊近500門大炮一起開火，不到一個小時就打了近兩萬發(fā)炮彈，整個金門島頓時淹沒在硝煙之中。這次炮擊規(guī)�？涨�，被新聞界形容為“萬炮轟金門”。這兩萬發(fā)炮彈打下去，全世界的注意力便轉(zhuǎn)到這個彈丸小島上來了。
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在華盛頓睡不著覺了，他摸不清我軍大規(guī)模炮擊金門的意圖，立即下令調(diào)兵遣將。美軍當年的行動倒是十分迅速，不到10天，臺灣海峽的美國�？哲娏α勘愦蟠笤鰪姡嬘泻娇漳概�7艘、重巡洋艦3艘、驅(qū)逐艦40余艘；第九十六巡邏航空隊、第一海軍陸戰(zhàn)隊航空隊和其它好幾批飛機。另外，美國第一批海軍陸戰(zhàn)隊近4000人在臺灣南部登陸，還有部隊陸續(xù)到達，在中東地區(qū)的第六艦隊的一些艦只也駛向臺灣海峽。中東局勢相對緩和下來，而當年我們的“蘇聯(lián)老大哥”卻心情復雜。一時間，世界輿論議論紛紛，有人歡喜有人愁。
8月底，我從北戴河返回廈門前線。連日來，我前線三軍連續(xù)發(fā)起炮戰(zhàn)、海戰(zhàn)、空戰(zhàn)，全面封鎖了國民黨軍的物資補給線，金門守軍被迫全部轉(zhuǎn)到地下。激戰(zhàn)方酣，9月3日晚突然接到毛主席命令：“暫停炮擊金門三晝夜”。9月4日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發(fā)布了我國政府的聲明，宣布我領海線為12海里，指出一切外國飛機和軍用船舶，未經(jīng)中國政府許可，不得進入中國的領海及其上空。這就清楚了，金門海域在12海里的領海線以內(nèi)，停止炮擊3天，顯然是靜觀其變，看美國人如何反應。為防止出現(xiàn)意外，我嚴令各炮群嚴格執(zhí)行毛主席指示，前線所有大炮的炮彈，都退出了炮膛。
9月7日，美國人露面了。國民黨軍的運輸船隊在美國海、空軍的護航下駛進金門海域，美國的軍艦、飛機無視我政府聲明，悍然闖入我國領海，美艦還故意在我前沿海上游弋，耀武揚威。我軍將士義憤填膺，紛紛要求采取行動，打擊美軍的氣焰。當然，我很清楚，這已經(jīng)不是我能決定的了。于是，我一面嚴令部隊密切觀察，不準開炮，一面將當天情況急電中央軍委：美軍已直接介入，打不打？請毛主席指示。到了晚上，毛主席答復了：照打不誤。我又請示：是不是連美艦一起打？毛主席回答：只打蔣艦，不打美艦。毛主席交待要等美蔣聯(lián)合編隊抵達金門料羅灣港口后才打，要等北京命令才能開火。為了準確執(zhí)行毛主席這一命令，我又請示：我們不打美艦，但如果美艦向我開火，我們是否還擊？毛主席明白回答：沒有命令，不準還擊。毛主席的這些命令是由總參作戰(zhàn)部長王尚榮同志以直達軍用專線電話向我轉(zhuǎn)達的。我接到電話后，很為吃驚，恐怕電話傳達不準確，鑄成大錯，再問王尚榮同志：如果美艦向我開火，我是不是也不還擊？王尚榮同志回答：是毛主席命令不準還擊，清清楚楚。我說：明白了，我嚴格執(zhí)行毛主席的命令。
這一下我就更為緊張了，因為要嚴格執(zhí)行毛主席的命令，只打蔣艦，不準打美艦，這很不好辦。美艦和蔣艦相距很近，如果哪一個炮群瞄準不確，稍有誤差，就會打到美艦。至于如美艦向我開炮，我不予還擊，這還比較好辦。我為了準確執(zhí)行毛主席的命令，就親自下達命令：待美蔣聯(lián)合編隊抵達金門料羅灣港口后才開炮；各炮群只打蔣艦，不準打美艦；如美艦向我開火，我不予還擊！各炮群接到我這個命令后，紛紛追問。我又把毛主席的命令再復述一次，并問各炮群是否聽清楚了，明白了？各炮群回答：聽清楚了，明白了，按毛主席的命令嚴格執(zhí)行。同時，我也將情況通報了空軍、海軍。這一切都安排就緒了，才松了一口氣。
毛主席的命令下達后，前線三軍嚴陣以待，準備一場惡戰(zhàn)。第二天一早，不出所料，美國人又來了。這次是第七艦隊的旗艦，重巡洋艦“海倫娜”號親自出馬，率領由6艘驅(qū)逐艦組成的海軍特混艦隊，掩護國民黨的運輸編隊向料羅灣大搖大擺地駛來。
中午，國民黨海軍的登陸艦駛進料羅灣碼頭卸貨，我得到北京命令下令開火。我海岸炮兵首先攻擊蔣軍的登陸艦，很快就擊沉了一艘，各炮群隨即向金門島實施猛烈的壓制性射擊。料羅灣一帶一片火海。這時，我們在云頂巖指揮所正準備對付美國軍艦上的大口徑火炮，沒料到卻目睹了一個戲劇性的場面：美國海軍特混艦隊在旗艦指揮下一齊轉(zhuǎn)向180度，一炮不發(fā)，便向外海駛?cè)�。而中彈累累的國民黨軍艦上的蔣軍，則大罵美國人不夠朋友，一開炮便逃之夭夭。他們的罵聲通過報話機傳到我們這里，大概是急得密碼都顧不上用了。
我們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了北京。這一下，摸到了美國人的底，這當然比擊沉多少軍艦、擊落多少飛機都更加重要。我對毛主席關于炮擊金門的一系列指示也就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更加看清了臺灣海峽的明濤暗涌、風云變幻：我們力求避免與美國人發(fā)生直接沖突，美國人也極力避免同我發(fā)生沖突，國民黨方面則千方百計想拖美國人下水。
這一仗之后，國民黨軍還是千方百計從海上、空中向金門補給，美國軍艦仍參加護航，但依然是我軍一開炮，便高速駛向外海，然后游弋觀戰(zhàn)。我前線炮兵、海軍、空軍狠狠打擊了國民黨軍的補給行動，金門的補給已基本被我封鎖，金門守軍陷入困境，防御工事被我摧毀大半，糧食、彈藥的供應也發(fā)生危機，其處境可說是“彈盡糧絕”了。這時美國人又對蔣介石施加壓力，要其從金門、馬祖撤軍。這時，我軍如發(fā)起登陸作戰(zhàn)，金門已是垂手可得。從前線我們這些人的感情上說，當然都在盼著毛主席下命令登陸了。
我們這些人的眼光畢竟短淺，哪有毛主席那樣的高明！出乎我們意外，在國慶節(jié)后的第五天，即10月6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廣播了以國防部長名義發(fā)布的文告：
臺灣、澎湖、金門、馬祖軍民同胞們：
我們都是中國人。三十六計，和為上計。金門戰(zhàn)斗，屬于懲罰性質(zhì)。你們的領導者們過去長時期內(nèi)太猖狂了，命令飛機向大陸亂鉆，遠及云、貴、川、康、青海，發(fā)傳單，丟特務，炸福州，擾江浙。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們注意。臺、澎、金、馬是中國領土，這一點你們是同意的，見之于你們領導人的文告，確實不是美國人的領土。臺、澎、金、馬是中國的一部分，不是另一個國家。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沒有兩個中國。這一點，也是你們同意的，見之于你們領導人的文告。你們領導人與美國人訂立軍事協(xié)定，是片面的，我們不承認，應予廢除。美國人總有一天肯定要拋棄你們的。你們不信嗎？歷史巨人會要出來作證明的。杜勒斯9月30日的談話，端倪已見。站在你們的地位，能不寒心？歸根結(jié)底，美帝國主義是我們的共同敵人。13萬金門軍民，供應缺乏，饑寒交迫，難為久計。為了人道主義，我已命令福建前線，從10月6日起，暫以七天為期，停止炮擊，你們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輸送供應品，但以沒有美國人護航為條件。如有護航，不在此例。你們與我們之間的戰(zhàn)爭，30年了，尚未結(jié)束，這是不好的。建議舉行談判，實行和平解決。這一點，周恩來總理在幾年前已經(jīng)告訴你們了。這是中國內(nèi)部貴我兩方有關的問題，不是中美兩國有關的問題。美國侵占臺澎與臺灣海峽，這是中美兩方有關的問題，應當由兩國舉行談判解決，目前正在華沙舉行。美國人總是要走的，不走是不行的。早走于美國有利，因為它可以取得主動。遲走不利，因為它老是被動。一個東太平洋國家，為什么跑到西太平洋來了呢？西太平洋是西太平洋人的西太平洋，正如東太平洋是東太平洋人的東太平洋一樣。這一點是常識，美國人應該懂得。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國之間并無戰(zhàn)爭，無所謂停火。無火而談�；穑M非笑話？臺灣的朋友們，我們之間是有戰(zhàn)火的，應當停止，并予熄滅。這就需要談判。當然，再打30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究竟以早日和平解決較為妥善。何去何從，請你們酌定。
這份文告一發(fā)表，金門前線頓時炮聲沉寂，臺灣當局和美國人都摸不清我方的意圖，一時亂了手腳，一會兒說是“騙局”，是大舉進攻前的爭取準備時間；一會兒說是“心戰(zhàn)”，是要挑撥美蔣關系�？傊遣幌嘈盼母嫔系脑�，所以在這一周里，國民黨軍抓緊時間進行補給，以防備我突然進攻。
似乎是為讓臺灣當局放心，也似乎是對我們自己的同志作些解釋工作，一星期的�；鹌跐M后，我國防部再次發(fā)布文告，這次是發(fā)給“福建前線人民解放軍同志們”，當然主要也是說給臺灣當局和美國人聽的。文告中說：“金門炮擊，從本日起，再停兩星期，借以觀察敵方動態(tài)，并使金門軍民同胞得到充分補給，包括糧食和軍事裝備在內(nèi)，以利他們固守。兵不厭詐，這不是詐，這是為了對付美國人的。這是民族大義，必須把中美界限分得清清楚楚。我們這樣做，就全局說來，無損于己，有益于人。有益于什么人呢？有益于臺、澎、金、馬一千萬中國人，有益于全民族六億五千萬人，就是不利于美國人。有些共產(chǎn)黨人可能暫時還不理解這個道理。怎么打出這樣一個主意呢？不懂，不懂！同志們，過一會兒，你們會懂的。呆在臺灣和臺灣海峽的美國人，必須滾回去。他們賴在這里是沒有理由的，不走是不行的。臺、澎、金、馬的中國人中，愛國的多，賣國的少。因此要做政治工作，使那里大多數(shù)的中國人逐步覺悟過來，孤立少數(shù)賣國賊。積以時日，成效自見�！�
當時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長”名義發(fā)表的這些文告，其實大都是毛主席親自撰寫的。這不僅是一篇篇非常精彩的政論文章，非常高明的政治攻勢，更可以從中領略到毛主席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眼光和偉大胸懷，今天重讀這些文章，仍然值得海峽兩岸的中國人深思。
國防部的這些文告公布后，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的大規(guī)模的金門炮戰(zhàn)終于告一段落。這的確是一個大手筆，就像一篇絕妙文章，最后是一個出人意表而又意味深長的結(jié)尾。
后來，由于美國人又恢復了護航，我軍又恢復了炮擊，毛主席又提出一個“單日打，雙日不打”的辦法，表示既要懲罰美國人的介入，又要保證金門的補給。打打停停，半打半停，要打就打，要停就停，在我們認為需要的時候，就來真格的，例如1960年艾森豪威爾訪問臺灣，就搞了一次“萬炮轟瘟神”，但在平時，我們的大炮不打蔣軍陣地和居民點，只打到海灘上，逢年過節(jié)都停炮三天，以后炮彈里又只裝宣傳品。金門方面也照此辦理，打炮就逐漸演變?yōu)橄笳餍缘能娛滦袆樱坪踹_成了某種默契。雙方的炮擊與其說是一種對抗，其實更是一種紐帶，一種對話的渠道。這樣的“炮戰(zhàn)”，從1958年秋冬一直延續(xù)到1979年元旦，整整打了20年，真是古今中外戰(zhàn)爭史上的奇觀。
這場金門炮戰(zhàn)非比尋常，始終是在毛主席直接掌握和指揮下進行的。對于毛主席關于炮擊金門的一系列指示，我總是努力去領會。但毛主席的戰(zhàn)略意圖，有些是要到事后才會逐漸清楚，這是毛主席指揮作戰(zhàn)的特點，也正是他的偉大之處。但不論理解與否，我作為前線指揮員，始終嚴格地執(zhí)行毛主席的命令。因為深知此戰(zhàn)關系重大，所以在戰(zhàn)斗過程中，遇到重大情況變化或者重大爭論時，我都是直接請示毛主席才作出決定的。這一仗，福建前線軍民同仇敵愾，全國人民熱情支援。前線炮兵部隊，海軍、空軍和其它參戰(zhàn)部隊以及前線民兵英勇奮戰(zhàn)，取得重大戰(zhàn)果，涌現(xiàn)出許多英雄部隊和英雄人物。應該說，這次炮擊金門取得了軍政全勝。
對這次炮擊金門，毛主席是很滿意的。戰(zhàn)后，他在一次最高國務會議上說：“……8月23日這一天，我們打了一萬九千發(fā)（炮彈），他們講打了四五萬發(fā)，那是夸大其辭。沒有那么多，時間只十幾分鐘，沒有什么很久很久。……這自然說明我們有力量，不怕打，更重要的是，這是我們祖國的土地，別人管不著。所以我看要奮斗下去，什么威脅我們都不怕。《聊齋志異》里有一個狂生，晚上坐著讀書，有個鬼嚇他，從窗戶口那個地方伸一個舌頭出來，這么長，它以為這個書生就會嚇倒了。這個書生不慌不忙，拿起筆把自己畫成張飛的樣子，畫得像我們現(xiàn)在戲臺上的袁世海的樣子，然后也把舌頭伸出來，沒有那長就是了。兩個就這么頂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那個鬼只好走了。《聊齋志異》的作者告訴我們，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進來把你吃掉。我們不怕鬼，所以炮擊金門。這一仗打下去之后，現(xiàn)在臺灣海峽風平浪靜，通行無阻，所有的船只不干涉了�！泵飨@番深刻而又風趣的話，引起在座代表的會心歡笑。后來，毛主席又幾次在中央會議上提到炮擊金門，毛主席把話說透了：“炮擊金門，就是要幫助蔣介石守好金門”。
如今，金門島的硝煙早已散去，整個世界戰(zhàn)略格局和海峽兩岸關系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然而，滄海洪流，方顯出偉人的英明和洞見，毛主席當年指揮炮擊金門的戰(zhàn)略決策，隨著歷史的前進，越來越顯示出它的深遠意義。我深感：鄧小平同志提出“一國兩制”的解決臺灣問題的構(gòu)想，是繼承和發(fā)展了當年毛主席的思想。歷史前進的腳步，已經(jīng)并將繼續(xù)證明：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人所倡導的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潮流，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住的！
《人民日報》1993年12月24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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